第十六章(第3/10頁)

虞嘯卿:“對住那顆想太多了的腦袋。”他同時向死啦死啦解釋,“讓你的人斃了你,也許你會想得再多一點兒。”

我慢慢把槍口頂住死啦死啦的腦袋。我很慶幸他沒看我。他要看我,我也許就會撒手把槍丟掉。

死啦死啦:“我在找我們弄丟了的魂,找不回來,我們這輩子都不得安寧。這其實跟日本鬼子沒什麽關系。”

虞嘯卿:“我看你確實是弄丟了魂。上彈。”

死啦死啦:“我說的是我們。”

我把我麻木的手指放在槍上邊,我以為它彎不過來,但在我的注視下。它彎過來了,我拉了槍栓。

——我躺在全軍覆沒的燃燒的陣地上,看著在火海中依次燃點的火柴頭的小小火光;

——被我們打了的李烏拉失魂落魄地躺在地上,對我們升出他的碗;

——沒魂的迷龍狂暴地在收容站裏和我們每一個人廝打;

——沒魂的阿譯對我開了黑槍;

——郝獸醫在墳山上對著我嘆息:“真是個失了魂的家夥呢。”

——我在墳山上對著郝獸醫叫囂:“信什麽?灰飛煙滅!魂呢?魂飛魄散!

——死啦死啦在南天門上招呼著我:“喂,喂,魂呢?”

——康丫在刺刀面上看著他模糊的臉:“還是看不清。”

我擡起頭,虞嘯卿正在對我吼叫:“開槍!還要我說幾遍?開槍開槍!”

我:“……永世不得安寧。”

虞嘯卿因我的噫語訝然了一下,但我不是一個值得他訝然的人:“開槍。”

於是我開槍,但我開槍時抖得不成話,子彈貼著死啦死啦的頭皮飛過。

死啦死啦身子歪了一下,捂著剛掠過子彈的耳朵痛苦地笑了笑:“媽的,一天兩次,盡拿子彈給我剃頭。”

於是虞嘯卿看了我一眼,我的槍口已經放低了,我知道我再也不會有向死啦死啦開槍的勇氣,哪怕是十個虞嘯卿一起向我下令。

虞嘯卿:“何書光。”

何書光比我利索多了,伸手就拔出了手槍頂在死啦死啦剛被頂過的腦門上。

虞嘯卿:“先殺違令不從的,再殺異想天開的。”

那槍口便立刻杵在我腦門上了。

死啦死啦苦笑,把我從槍口邊拉開。

“我不會胡思亂想了。我這就去吃掉他們。”他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而虞嘯卿和他的親隨們冷淡地看著我們,不表示任何意見。

軍人信奉一成不變的規則,用最頑固的方式維護頑固,虞嘯卿是軍人中的軍人,也就是說他將最為頑固。死啦死啦也許會把我們的小命斷送在哪怕有百分之一希望的事情上,但眼前的事,他現在知道了,是全然無望。

夜露打濕了下坡道上的山草,不是一般地滑。我們中經常就有人一聲不吭地滑進了坡下的黑暗裏,過一會又灰頭土臉。身上披掛著草葉荊棘加入我們——一聲不吭是我們此行是去給祭旗坡下殘留的日軍一個全殲,是去打仗的,在忍痛和驚動日軍之間寧可選擇前者。

當死啦死啦把這團能打的人全碼在一起也就這些人了,郝獸醫在陣地上給人治傷,阿譯督導大人在陣地上充充泥菩薩,其他全在。連泥蛋滿漢也給拉來了充數——狗肉忽前忽後地逡巡在我們周圍,從今天禪達被炮擊時它便一副亢奮狀態,一條好戰的狗。

我就偷瞧領隊的死啦死啦,那家夥一臉的郁悶,一直不怎麽吭聲。

我:“腫啦。”

死啦死啦便悻悻活動一下肯定還沒知覺的下巴,“姓虞的手狠得像武老二,老虎也給他打死啦。我現在覺得一嘴牙全假的,待會兒摘下來給你瞧。”

我:“活該。”

死啦死啦:“你也腫啦。”

我便摸摸被何書光拿槍管子杵過的腦門,“槍筒子當手指頭杵腦門,走火打死人也就跟殺只雞似的。這種人惹不起的。不要惹啦。”

迷龍就很高興地紮進個腦袋:“誰腫啦誰腫啦?”

死啦死啦和我各伸一只手把那只腦袋推了開去,異口同聲地說:“關你屁事。”

死啦死啦:“我對嗎?”

我:“你瘋啦。”

死啦死啦:“瘋啦不等於錯啦。我對嗎?”

我:“對錯還沒個虱子要緊呢。虞嘯卿想要什麽你真不知道?他就要兩個字,‘全殲’。粉碎敵軍必得之攻勢,全殲來犯之敵於東岸,‘全殲’這兩個字在他的上峰那裏是很香的。他的虞家軍就又可以壯大了。”

死啦死啦訝然了一會,從他的反應我可以看出他壓根就沒想過。

死啦死啦:“你怎麽就會想到這些呢?”

我:“垃圾堆裏拱四年啦我!要想不到這些倒奇怪啦!”我瞅了眼他的表情,“好吧,我有顆小人之心,怎麽著吧?”

死啦死啦倒笑逐顏開,“讓你做我的副官真找對人啦。你想到的我都沒想到。以後就跟我同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