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12頁)

我問他:“我說……你這個戲台子演啥戲呢?”

死啦死啦仍然閉著眼,“啊?……全武行啊。”

我只好拿手捶自己頭,“你他媽的!”

死啦死啦一本正經地說:“翼護婦孺友軍過江,為東岸打出鞏固防禦的時間。”

我終於拿腳去踢他,可不該動腿的,我自己身上的裝備捅著了我的傷,痛得我壓了嗓子罵:“他媽的你!”

“天譴了,噼叉你,我命硬得狠……你跟狗打過架嗎?”

他還能怎麽氣我呢?我的聲音是從牙縫裏蹦出來的,“我知道,我還信你真跟狗咬過架。狗咬狗,一嘴毛。都瘋了。”

“粗俗。我老家街面上有條狗,本來除了跟我,跟鄰裏關系都挺好。我怕狗呀,它欺我……”

我打斷他,“你老家哪兒呀?”

“中國啊。中華大地,一國之殤。你聽不聽?後來那狗可真瘋了。”

他總是有辦法讓人把耳朵朝向他的,我也認了這個命,“怎麽瘋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是它。也許是生不逢時,懷才不遇,也許是憤世嫉俗,搞不好貪欲無度,狼子野心,說不定想在江湖上咬出一個字號一個名堂,差不離兒是靠得你我這樣近,被另一條太有想法的狗咬了。”

我忍著他的指桑罵槐,“咬吧亂咬吧你就。”

死啦死啦接著說:“狗瘋了,那就要咬人、昔日之友和它眼裏的同類。一條街的人被它咬得丟盔棄甲如潮水中分,那家夥咬了個七進七出如趙子龍三沖當陽之道……”

“既七進七出又怎麽三沖當陽之道?……趙子龍?是白狗啊?”我問他。

“狗黑的。”

“狗日的。”我得出判斷。

“此狗昔日淪落為奴中之婢,今日得勢如帝國列強,咬了對街愛新覺羅氏,西門朱氏,左鄰蔣氏,連右舍老孟家的小豬崽子的左蹄髈也幾被重傷不治……”

我壓低聲音罵道:“你媽拉個巴子。”

死啦死啦不為所動,“沒空整那個,我忙救死扶傷,包紮老孟家的小豬崽子。忽見人群中分,如潮起潮落,一條惡犬狺狺吐獠,其實一人一石頭也就砸死它了,可人都想我乃上人,被追了個狼奔豕突還自以為行不亂步。我和孟家豬崽子退無可退,我想算了,我不做上人了,我撈起石頭就砸。狗吃痛了怎麽叫?”

我瞪著他,“這麽粗鄙的圈套你當會鉆嗎?”

死啦死啦學了兩聲豬叫,“大夥一瞧,原來瘋狗吃了痛也要象小孟一樣哭嚎的,於是大家一擁而上,人多氣壯,慫人也成打虎膽,一人一石頭把條瘋狗砸死了玩完。我講完了。你別瞪著我,真講完了。”

於是我轉開了頭,“我疑心你真被瘋狗咬過的。講瘋話。”

“這是個天造地設一個戲台子,我們在這上邊把日軍打痛了,整個東線都看得見,就是我們要演的那出戲。你說是秋蟬,也說對了,秋蟬叫得很響,命也很短,在這種陣地上,我們的命短過秋蟬。”死啦死啦說。

我在以我能想到的最痛苦的方式苦笑,“整個東線?憑你一個冒牌兒團長,和十去其六的一幫子敗兵?你樂觀還是我悲觀?”

死啦死啦平靜地說:“我是打小仗的,沒打大戰的能耐,這是我生平打過的最大一戰——對,別白眼向人,你見過大場面——我鼠目寸光的,現在只看這座山這條路,東線有很多山很多路,關我們屁事,這就是該著我們去咬死的那條狗,該著我們吊死的那棵樹,也許你脖子硬,就能把套索給抻斷了,那你先得舍命拿脖子抻。順便問句,日軍進攻多少次了?”

我聽著炮彈再次呼嘯,像是大口徑的家夥,這讓我心不在焉,“……十來次。”

那家夥讓我看他槍托上劃的道,“十三次。”

炮彈落地,沒有爆炸聲。那家夥爬起身來,“煙幕彈。步兵要上啦。這是第十四次。”

那些七十五毫米和一百零五毫米的炮彈落在地上都沒有起爆,你也看不清它們的彈體,它們只是滾滾地冒著白煙,煙霧沿地面擴張,像是有形質的煙墻。

這樣的煙幕通常都表示日軍步兵將隱藏在煙霧中發動攻擊,有人向煙墻裏零星地發射,但更多人是裝上了刺刀,黑夜加上煙幕,你只能憑借肉搏來做有效攻擊。

然後我看著最前端的兩個同僚跪倒,咳嗽,用手開始拼命揉自己的眼睛,從煙霧中出現的戴著鬼樣面具的日軍無聲無息地將他們刺死,在他們稍後的不辣胡亂摔了個手榴彈,也沒指望能傷人,飛跑了回來。他連路都看不清了,結結實實地一跤摔進了彈坑裏。

我大叫:“毒氣彈!”

死啦死啦把他的防毒面具摔給了我,我扔還給他,我狂亂地翻著那個已死日軍的裝備,從中間找到了面具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