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們沿著江畔的路行進,隊伍拖了很長,江水在我們腳下轟鳴。

遠遠就能看見行天渡了,行天渡曾經是個渡,但後來有了橋,橋與渡並存,

那座簡易橋危危乎地立於湍急的江水之中,但與橋邊的渡相比那不算什麽,渡僅僅是一條連通怒江兩岸的繩索,把著它你可以牽引一葉簡陋的竹筏。

但遠遠的我們看不清橋也看不清渡,我們第一個看清的是橋頭橋上擁擠的人和車,渡口擠成了團的人。

我們離了一段距離站住,我們站住的時候並沒有人發令。

日本人的炮彈還在南天門那頭響著,死啦死啦並沒下令,可我們不約而同地站住。隊伍是個奇妙的東西,它讓你有自尊,我們仍有隊形,我們有腿,不想加入潰亂擁擠的散兵。他們在爬行,我們在步行。”

我對迷龍說:“我打過二十多次敗仗。”

“我比你還多!”

我說:“誰要跟你比這個?我是說,這是敗得最像樣的一次。”

迷龍點頭,“那是。”

“傳令兵!三米以內!”死啦死啦叫我,我莫名其妙瞪著他,直到正在眺望東岸的他氣得對我揮拳頭,“望遠鏡!”

我就爬上他站的那塊石頭,我把望遠鏡遞了過去以便他更好地張望。

江那邊有著守軍的陣地,修得草草,那一個營的守軍如其說是在維持秩序不如說擾亂秩序,他們明目張膽地在橋頭和橋墩上安放炸藥,讓本來就混亂的人們接近歇斯底裏,一輛拋錨的車橫堵在橋上,以至過橋的人只能從留下的寸許邊緣小心翼翼地蹭過。

死啦死啦把望遠鏡扔給我,在我的視線裏,一個被擠下水的人在江流裏打個花就沒了,沒人驚叫沒人呼救,這場災難長了點兒,長得足夠讓我們學會沉默。

“跑啊跑啊,本說是要把日軍趕出緬甸,現在被日軍從緬甸追到中國。跑的人大概還沒工夫想吧?怒江已成西南最後防線,如果再不築防,日軍這麽居高臨下一沖下來,說不定能直沖到重慶吧?——要成流亡政府啦!”死啦死啦說。

我放下望遠鏡,沒去管他的失落的雄圖大略,我有更現實的要關注的問題,“那不是你冒牌團長管的——守橋的是我師特務營。我們報什麽名號?川軍團可是一早就到禪達了。”

中國兵!還沒跑得丟盔棄甲的中國兵!”看著橋上渡上只知逃亡的人們,他還真是牢騷滿腹,“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我對他翻著白眼,“你饒了李清照吧。”

那家夥沒完,他拿手在嘴上合出個喇叭,對著人群嚷嚷——這會兒他很像迷龍,李清照的句子被他喊得殺豬一樣難聽,“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當然沒人理他,除了我,“噯,我說團座,你不是雷寶兒。專心逃命好嗎?”

死啦死啦瞪著那座象煎鍋一樣的橋,湯鍋一樣的渡,“有兩個辦法可以過得此橋。一是我喊一聲眾兒郎與我上,嘩的一聲刀劍齊下殺將過去,無辜是一定秧及,可咱們整建制過了江可以協防;二是我喊一聲眾兒郎與我散,化整為零大家一窩蜂擠過去做東北佬兒的亂燉,過得幾個算幾個,本團就此解散。孫子繼續往東跑,老子幫忙協防。”

我和他面面相覷了一會,我看看江的那邊,我很艱難地說:“整隊人沖過去,老子也協防。”

死啦死啦裝傻充楞,“啊哈?”

我看看那要了命的橋頭,“這樣的潰兵怎麽打戰,怒江一玩兒完,日軍挾高地之勢一路席卷,跟泥石流似的。”

“會死人的。你不是很人道嗎?咱一個沒身份的團又管什麽事?”

我只好瞪他,“三團就一師啦,幾個不怯戰的師就把江守住了。你說亂世中人性血性沒數的,就是說它還有還在,咱說不定來個台兒莊呢。”

“人道呢人道呢?”

我說:“我不喜歡流亡政府,好嗎?……你有完沒完?”

“沒完呢,我還沒說第三種辦法。”死啦死啦神憎鬼厭地笑著。

我真的很想把他從石頭上掀到江裏。

我們的隊伍駐留在江邊,迷龍帶了一小隊人沖向那處渡口,他的機槍已經替之為一大盤繩索,和手上掂著的一根粗頭大棒,他帶去的那幫家夥如狼似虎地揮舞著槍托與大棒,活生生地在渡口擁擠的人群中砸出一條路來。

迷龍又敲翻一個跟他張牙舞爪的,在槍托的衛護下將繩索盤上了江邊的巨石。

他們這樣帶著索頭硬生生擠上了筏子,不斷有人被我們這邊齊心協力的混賬玩意兒擠得落水,幸好落的是淺水,他們罵著又爬將上來。

於是那幫家夥把筏子扯向對岸。

第三種辦法就是第三條路,我們搭出我們專用的第三條索渡,整建制過江,協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