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6/13頁)

我們鉆進了紮死人的刺棵子裏。迷龍連滾帶爬回到我們中間,他和我和豆餅比較幸運,紮進了一個多少有點兒遮掩的低窪。

迷龍憤怒著,因為他至今沒放出一槍,“缺德玩意兒!樹上也有!”

我看了一眼趴在日軍身上的要麻,可以慶幸,這場遭遇戰中的第一槍就把他打死了,他身下的日軍在呻吟慘叫,樹上的機槍手並不能分清這慘叫來自敵方還是己方,於是機槍的火舌移向了他們,把那兩個人又掃了一遍。

現在慘叫聲也停了。

迷龍徒勞地還擊了一匣子彈,“副射手!副射手?——他媽的豆餅?!”

我和迷龍回頭,豆餅把頭深紮在地上一動不動,我們的第一感覺是他死了,於是我去碰他的鋼盔,我們以為死了的人擡了頭,我發現豆餅在為了要麻哭泣。

我伸手到豆餅的背具裏抽出一個彈匣遞給迷龍,迷龍沉默地裝上。

死啦死啦在槍聲中從隊尾跑向隊首,一路拍打著他覺得能用上的人,那包括擡著僅存的九二機槍的全組人,不辣伸著脖子指望被拍到,但恰巧就錯過了他。

不辣愣了一秒鐘,“怎麽就沒我?”之後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跟在後邊。

我們聽說過日軍喜歡上樹,用鳥鳴猿啼作為聯絡,藏在幾百上千棵密不透風的參天大樹中,三四個人盤踞在一棵樹上對著幾百個逃亡的人射擊。逃亡者無暇搜索,只能拿腦門承受子彈。

用腦門承受了子彈的要麻靜靜壓在他殺死的日軍身上,兩挺設在樹上的機槍仍在掃射,一挺對付的是我們這些排頭兵,另一挺在封鎖我們身後的狹窄山路,陡坡上的日軍也在向我們射擊。

又一個排頭兵倒下。一發子彈打在迷龍剛架好的機槍上,迷龍大罵著從身上摳出那發橫向嵌入皮肉裏的跳彈。

死啦死啦跑來時,被擊中的排頭兵正滾落到他的腳邊,被與排頭兵分隔開的主隊正向著樹冠和灌木裏盲射,那是個大於45度的陡坡,一切實在是便利早已在樹冠中打好位置的日軍,連主隊中也在出現傷亡。

死啦死啦拿步槍戳著地面,“架機槍!在這裏架機槍!”然後他看著原地不動的士兵,“窩在這幹什麽?排頭的死光了就輪到你們!”

但在來自暗處,幾乎是垂直穿透的彈雨中沖擊實在是需要勇氣,剛站起的一個士兵就被打得仰天摔倒。死啦死啦看坡上,又一個排頭兵在灌木中被打成蜂窩,看背後,九二機槍此時才拉到隊中,他壓低身子手足並用開始穿越那道封鎖火力。機槍削飛他臉前的泥土,一發步槍彈打得他的頭盔發出一聲尖響,飛了來多高又滾回坡下。

我和迷龍豆餅借著一處稍為低窪的灌木苟存,當又一個排頭兵企圖爬向我們卻在彈雨中安靜之後,排頭兵就剩我們三個了。我死死揪住要出去和人對射的迷龍,一邊瞪著坡路上死啦死啦的愚行,有膽跟他沖這個坡的人已經悉數變成屍體滾回去了,就剩下一個不辣也不知躲閃地跟在他的後邊。

迷龍掙了幾下後才回頭,回頭時也就愣住了,然後看著那兩貨一頭紮進我們這個小低窪裏,把本來就窄的地盤全部填上了人。

迷龍盯著死啦死啦,“你黃鼠狼變的吧?這都不死?”

死啦死啦沒理他,呸呸地吐著滿嘴土。

不辣說:“我孫猴子變的。要麻死哪去了?”

豆餅抽泣著說:“死啦。”

不辣把這當作一種修辭,“我說的是死哪兒去啦……”

然後他看見要麻的屍體,便猛地站了起來,又立刻被死啦死啦拽住一只腳結結實實地拖倒。

、“死啦!要麻……”不辣沒能悲憤下去,因為叮當脆響了一聲,死啦死啦把一個拉了環的日式手榴彈舉到他的臉邊。死啦死啦盯著樹冠裏透出來的火舌閃光,而我們死盯著他-那家夥沒有半點兒要把手榴彈扔了的意思。

迷龍的聲音有點兒幹澀,“……扔了啊。”

我也差點兒發不出聲來,“……喂?”

死啦死啦終於蹦了起來,在陡坡上猛跑了兩步才扔出那個手榴彈,他趴下時子彈快在他頭皮上犁出溝來,而那家夥把頭低壓在土層裏大叫:“迷龍!”

迷龍剛把自己從臥姿調整成跪姿那個手榴彈就在樹冠中爆炸了,死啦死啦把它拖成了空炸,硝煙在樹冠中炸開,而殺傷碎片不僅飛在樹冠中也飛在我們中間。機槍停止,一名日軍掉在樹下的灌木叢裏。

迷龍對著原來噴吐火舌的地方打了兩個扇面,我們也爬起來跪姿射擊,不辣開槍前很愣了一下子,因為他的槍口仍插著康丫插上的野花。不辣喃喃地罵著開槍,花瓣花梗在沖擊中粉碎紛落。

又一名日軍掉下來,機槍手和著他那挺歪把子掉至中途戛然而止——他是用繩子綁了腰把自己固定在樹上的,於是便搖搖晃晃地掛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