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軟文和雞湯,以及節操(第2/3頁)

不聽命令,這是忠誠問題,管不住下面,這是能力問題。忠誠和能力都有問題的高層幹部,留著幹嘛呢?

其他的人可能各自都有單方面問題,比如香川之景一向讓人覺得不太可靠,但從軍治政都成果累累,赤沢宗傳才具平庸從未立過像樣功績,然而忠心卻是被公認的。

想來想去,安宅信康十分悲哀地發現,只有自己,除了個血緣之外,好像一無是處。

當然,他不承認(或者不想承認)這是他本人的問題。

他內心一直在呐喊:一切都是源自於父親大人令人驚訝的遇害!接下來就每件事都不對勁了,根本沒有給我任何發揮才能的空間。

如果換一個環境的話,說不定一切都不一樣呢……

安宅信康早就動了這個心思,一年以來,他已經好幾次收到了平手汎秀的調略,也借這個契機,開始擺出不與織田作對的態度。

要說平手汎秀可不愧是智將,他寫的書信從不直言任何實質性的話,只是雲淡風輕地談一些時局分析,看似極其客觀,不帶一點預設立場。只是一路看下來,就會讓人覺得,通過平手投靠織田,才是唯一的出路。

當中奧妙究竟在哪裏,安宅信康是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

其實說白了,只不過是因為平手汎秀上輩子幹過一些營銷策劃的工作,於寫軟文、灌雞湯一道,算得上手熟。本時代的人可沒經過信息大爆炸的熏陶,對高級廣告沒什麽抵抗力。二十一世紀的宣傳技巧,拿到十六世紀來欺負土著,效果可想而知。

這點功夫,本來在尾張辦“樂市”的時候就準備用的,結果沒想到那種鄉下地方的居民腦子太過質樸,你弄些彎彎繞繞的,人家完全聽不懂!編的幾個軟文故事,倒是流傳了一陣,但大部分領民壓根忘了故事裏提到的“新市”。

最終平手汎秀直接編了個剛正粗暴的歌謠,唱詞是“新市好,新市好!就是好呀就是好!彈正大人政策好!就是好呀就是好!”,效果反倒不錯。

直到他到了畿內,方才如魚得水。

京都、石山和界這一帶的町民,“文化程度”是當下扶桑列國的翹楚,大致能看明白“金坷垃”這種等級的段子。所以平手汎秀在京都、和泉都反復用了找托、編故事之類手段,反響也很好。

在這種情緒下,寫給安宅信康的信,也就帶了同樣的風格。本來汎秀就不指望能立即調略成功,只是埋下伏線而已,也就沒太刻意斟酌用詞,順著心情就動筆了。

無心插柳的閑棋,卻讓安宅信康的心思產生了極大的動搖。

這個一直辛苦操持,對上對下都處得不好的“若大將”,繼位四年以來,基本上是從未享受過被人認同的感覺。只有在平手汎秀送來那些軟文和雞湯那裏,方才能隔著紙面,感受到久違的善意。

他每次悄悄讀那些密信,就仿佛看到對方一臉和藹地說:“安宅大人,現在完全是被周圍的無聊事物牽扯,才無從施展。只要換個環境,定是龍潛大海,虎入山林。”

而且說這話的人,非尋常凡俗,而是列國有名的智將,織田家的支柱之一。

雖未謀面,安宅信康已將平手汎秀視作可信任和共事的夥伴。

只是——

對於改旗易幟一事,他心裏存在很大的抵觸。

因為道義上過不去。

“節操”這個東西,在亂世是很罕見的。偶爾出現幾個能力出眾,又講忠義的人,就會流傳下佳話。

但是安宅信康這種,能力似乎並不出眾,卻節操滿滿的人呢……就不好說了。

最終他考慮再三,依然是無法下定決心,斟酌良久,只是喃喃道了一句:“如果上面要對付我的話,那為了安宅的存續,也必須做出反應。但現在還沒有明顯的跡象,若先倒戈,則是有違士道。”

與此同時,臥室門外突然傳來三聲脆響,好像是有人敲了幾下門梁柱。

內心有鬼的安宅信康嚇得渾身一顫,下意識就握緊腰間刀柄。他一時忘了,這是在州本城的禦館裏,外人根本進不來。

“大哥,是我,甚五郎啊!”門外傳來弟弟的嗓音。

信康這才緩下一口氣,松開手,回應道:“推門進來吧!這麽晚了,是有什麽急事嗎?不能等到明天……”

話沒有說完,安宅甚五郎清康,聽到“推門進來”的應允,就已經急匆匆地摔開房門,蹦了進來。

他快步走上前,從懷裏掏出一柄脅差,同時低聲道:“這是剛才有個流浪漢在城下酒屋遞給我的。”

安宅信康依言看去,頓時便徹底呆滯住。

這尺寸,這樣式,這顏色,印著三好的家紋,還刻有某個頗具個人特色的銘文。

分明就是多年前的某次家宴裏,三好長慶發給族中小輩們的禮物,都是不對外的定制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