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內外有別

經過一番謹慎地安排之後,安宅信康與弟弟清康,在親信家臣的保護下,於州本城三之丸的一間矢倉中,見到送來信物的神秘人。

對方是個清瘦的少年武士,似乎還不到弱冠年齡,穿著褪了色的粗布衣服,全身打濕了一半,臉上沾著好些泥土,草鞋上還掛住幾根水草,一眼看去,就是個剛剛跨海過來的落魄浪人。他的神情倒還顯得堅定,但上下滿滿的風塵仆仆,加上稚氣未脫的面容,便凸顯出一種淒慘的味道來。

不過安宅信康立即辨認出來,這是自己的遠房堂弟,三好長逸的親孫子,名曰長嗣。雙方的曾祖父是孿生兄弟,算上去血緣關系已經比較遠了,但雙家都在長慶公的麾下擔任要職,互相也是經常見面的。

但是,這一次見面,可真不一般。

安宅信康本人已經很有點改換門庭的意思了,只是突破不了心底的那一點節操,才沒有當機立斷地做決定。所以筱原長房一封普通書信就讓他草木皆兵。

三好長逸則是被迫隱居了,其家人理論上未受限制,但近幾個月都是謹言慎行,不敢稍有什麽敏感舉動。如今卻突然微服換裝,出現在此處,難道是要搞私下串聯?

安宅信康一下子有許多疑惑和質問湧上來,堆積在喉嚨裏不得不發。但看著遠房堂弟這幅模樣,又不忍苛責,最終只是長長一嘆,柔聲道:“弓四郎,別來無恙?”

聽了這話,三好長嗣眼色一黯,躬身施禮,回答說:“多謝甚太郎兄掛懷。長嗣本人倒是沒什麽需要擔心之處,只是念及家門的情形,日夜寢食難安。”

他的回答,讓安宅信康的臉皮猛然抽了一下。看著意思,好像真的是搞串聯來了!“念及家門,寢食難安”這句話,既可以理解為,因三好家勢力衰落而傷感,也可以理解為,因其祖父長逸失去話語權而傷感。

如果采取後一種理解的話,事情可就復雜了。

於是,安宅信康感到自己的心開始怦怦跳動起來,但這不是源自恐懼,而是源於興奮。

他潛意識地,其實希望對方是來勸說自己“共聚大事”的。因為,那就證明,有人把他當做一個能影響大局的大人物看待。盡管那也同時意味著危險。

就在這時,三好長嗣開口了:“我已經好幾個月沒見到過祖父了,連老人家身體是否安好都不知道,實在為此憂慮啊。”

話說到這裏,意思是很明確的了,就是要搞串聯,搞大事。

對方所言也不是假話,筱原長房如今確實是不讓三好長逸輕易見客。所以外界的猜測也是眾說紛紜,有少部分人覺得長房的目的就是弄死長逸。

如果真是如此,那長逸一方,肯定也不會坐以待斃了。到了那地步,還能怎麽辦?不動刀劍是不可能的。

安宅信康頓時就差點坐不住了,但他還記得先父的教導,越是面臨大事,越是要向外人展示你的鎮定。否則當主慌一分,家臣就亂三分,傳遞到最下層,更是全然亂套了。故而他竭力控制著四肢和臉上的肌肉,壓低聲帶,裝作沉著地反問:“此事確實令人不安。但我記得,長逸叔祖隱居之後,是令尊長虎叔叔繼承家業,他對此是如何說的呢?”

“父親也沒有任何辦法!”三好長嗣的臉色進一步沉下去,已經有了點哭相,“他現在一舉一動都受到監視,根本不可能在城裏自由行走。而且他上次見到祖父大人,也是一個多月之前了。”

“這……可就太過分了。為什麽不找彥二郎(三好長治)和孫六郎(十河存保)這兩位呢?畢竟都是自家人嘛!”安宅信康這是明知故問。不傻的人都知道,這兩個繼承人一個十五歲一個十四歲,說的話沒什麽人聽。

果然三好長嗣臉上露出尷尬的神色,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囁嚅半天,才說到:“其實,最近我想要見這兩位,也不怎麽容易了!出入本丸的門都被筱原大人派的人把守著,等閑根本不讓人進去。”

“這可真不太合適……”安宅信康情不自禁地說了句危險的表態,連身旁的弟弟遞過來的警示目光都顧不得了。

從理智上,他當然知道,筱原長房在四國根基很深,遠遠不是兩個小孩能比的,貿然與之翻臉絕對很危險。但架不住,這種被人懇求,指點江山的滋味,實在是太爽了!

可以說,出生就沒有這麽爽快過!

在三好四兄弟的兒子們這一輩當中,義興和義繼先後被視作宗家世子,地位當然是與眾不同的。除此之外呢,三好長治的老爹是家中二號人物,四國方面的軍團長,其本人又才思敏捷,能說會道,存在感僅次於上面兩位。十河存保武藝最強,禮法茶道也學得好,而且還有個當過關白的外公,也頗受長輩們重視和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