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軟文和雞湯,以及節操

回到家以後,又過了兩個時辰,安宅信康才收到了筱原長房的正式信件。信中內容與他已知的一樣,要求嚴格管理海域,阻攔織田家的奸細進入四國。

至於菅達長為什麽會提前得到消息,這並不值得關心。

安宅信康深知,如果那個混蛋真的能得到有力的支持,早就按捺不住要圖窮匕見了。到現在為止還沒什麽大動靜,只是搞些小動作,正說明並未取得實質性的進展。

至於筱原長房為什麽突然送來這封信……這一點,倒還真的需要仔細考慮。

淡路水軍不攻擊織田方商船的情況已經持續半年了,早就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了,為什麽今天突然才來追責?難道四國的三好家,要改變態度,堅決采取敵對手段對付織田了嗎?

這可完全說不通!筱原長房之所以與三人眾決裂,就是源自他反攻本州島的欲望很淡,不想跟勢頭正火的織田家硬碰硬。這也代表了阿波、贊岐兩國當地人的普遍想法。

三好長逸正是一心打回京都,犯了眾怒,才被逼到隱居幽閉。之所以尚未進一步打倒在地,也不過是因為,從近畿撤回來的那批人,仍是為他馬首是瞻。

當初織田揮師上洛時,掌握近畿實權的三人眾當中,三好長逸和三好政康雖然表明強硬,卻是早就做好了轉進四國的打算,唯有巖成友通是真心抵抗,故而完好隨他們退回來的,並非想象中的殘兵敗將,而是成建制的大軍。

以三好長逸為首,對此解釋說,這不是戰敗,而是暫時收縮。他的說法得到了四國眾的認同,因此三人眾的地位也沒有受到什麽動搖,順理成章地蓋過了筱原長房,接下最高話語權。可憐的三好長治才十四歲,剛剛元服不久,雖然名義上是阿波、贊岐和淡路三國統治者,但完全無法掌握實權。

後來他們被平手汎秀使出計策誘到若江城下,本企圖將足利義昭和三好義繼一窩端,結果卻是自己損兵折將,散失大半,這次能保住性命逃到四國的就只有三千余人了。像松山重治、香西長信這種不太堅定的人,就沒有再次跟隨轉進,而是偷偷離隊,最終改旗易幟,通過平手汎秀投入了織田麾下。

從此之後,三好家的人心就大亂了。

原本,四國是要供應一萬多士兵的糧餉,但心裏頭有個反攻京都的盼頭,也並不覺得辛苦。但現在的三千客軍,每月不多的用度,卻讓當地人覺得難以忍受。

說白了,欺軟怕硬,是根治在人心深處的本能。

現在不急著與織田對抗,才是四國本地人的主流輿論,筱原長房作為家宰,而非主君,是不可能完全逆著人心行事的。

所以安宅信康手裏這封“嚴格管理海域,阻攔織田奸細”的信件,就很耐人尋味了。

這封信裏所說的,看上去不過是一些空話套話罷了,但是筱原長房顯然不是那種只會說空話套話的人。

按道理講,這封信只是個引子,接下來應該還有內容。

比如,再過十來天,就宣布當真捉到織田一方的奸細,從其口中得知對方的殘暴野心,激起四國眾人的同仇敵愾情緒,為反攻作準備。

但這個思路已經被自己否定了。筱原長房花了這麽大功夫奪權就是為了不反攻。

也或許是反其道而行之,把敵人渲染得十分可怕,無孔不入,令家臣們產生恐懼的心理,來給後續的求和行動提供鋪墊。

還是說不通,當前的輿論是暫避鋒芒,而不是長期退讓乃至稱臣。畢竟三好也是曾經的“準天下人”,現在雖然是掉價,也不能掉得這麽快。

何況三好長逸只是隱居還沒治罪,他帶回來的那三千人的意見也必須考量。雖然只剩下三千客軍了,但這些將士,可都是屢經戰敗都未投敵或逃亡的死忠分子啊,不能輕忽。

另外一種可能性是,先煞有介事地反復強調下達各種嚴令,營造出三令五申的氣氛,然後再以違反命令為借口,拿下某個不太聽話的家臣。

類似手段,安宅信康自己沒有經歷過,卻聽先父講過一次。當時安宅冬康就說了,上位者雖然理論上擁有很多權力,但如果事事違背基層意願,就一定會很快被架空失去權力。想施行一些激進政策(比如拿下某個重臣,或者改變外交方針),必須先做好輿論方面的工作。

想到這裏,安宅信康心下一顫。

要說最有可能被處理的重臣,信康本人絕對算一個。

當年三好長慶彌留之際不太清醒,處死了安宅冬康,但卻保留了信康的繼承權。這就造成一個很尷尬的局面。

首先信康因為這件事,對三好宗家的態度大大惡化了,開始有些陽奉陰違的意思。另外,過早繼承淡路國主的位置,又導致他不怎麽受海賊們尊敬,無法實行強有力的管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