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若大將的覺悟

“辛苦各位了!此戰的獎勵及補償事項,會在三天之內算清,屆時請諸君到州本城來自行領取。”

隨著安宅信康的這句場面話落地,十幾位海賊頭目也大多都同時一哄而散,各自領兵回家。只有兩人沒動身,似乎是有話要講。

船越景直本來是一副很急躁的樣子,像是一個看到學生不聽話的塾師一樣。大概是安宅信康又做了什麽讓他不滿的舉動,所以自以為是個“長者”的船越景直準備去向這個“若大將”傳授一點人生經驗。

但他邁出腿之前,眼睛余光卻微微掃到側面,頓時停住了腳步,質問道:“菅達長?你這家夥,找若大將有什麽事嗎?”

斥責詰問的語氣,充滿懷疑和警惕的眼神,以及直截了當的稱呼對方姓名,他的言行中,一點講禮貌的意思都沒有。

如果是近畿的高門武士,就算面對著殺父仇人,也不至於這麽粗魯。但船越景直只不過是個海賊罷了。“禮法”並不是這個行業所需要的技能。

菅達長雙眼中的怒意一閃而過,但瞬間又換成輕蔑的神情,陰陽怪氣地開了口:“我只是過來提醒一下甚太郎(安宅信康),別被立場不穩的人帶上了彎路!”

如果說“若大將”的稱呼聽起來只是刺耳,那直接叫名字的行為簡直就是誅心,相比之下,前者是可愛得多了。

“你這混賬玩意兒,好意思說別人?”船越景直冷冷地朝身旁啐了一口,“我們的立場堅定得很!倒是你這混蛋,還記得自己是淡路水軍的一員嗎?”

“我達長對自己是誰,記得很清楚。不像某些人,成天都把‘淡路水軍’掛在嘴邊,卻不知又將三好家置於何地。”菅達長做出正氣淩然的樣子,配合上他的魁梧身材與濃眉大眼,好像是當真對主家忠心耿耿一般。

“哼!淡路水軍如果散了,你我都沒有好結果!至於別的事情,暫時恐怕顧不上了!”船越景直的話,已經有點“政治不正確”的嫌疑。當然,在海賊窩裏面,也沒有人會計較。

安宅信康感覺一路上的偏頭痛又重了幾分。

從感情上,他很想加入船越景直那邊,一起痛罵菅達長。因為他也同意討厭此人。

但這不是對的。老爹說過,做總大將的人,行事必須有理有據,不能被個人感情沖昏頭腦。

因此,按道理講,兩個下屬之間起了矛盾,作為旗頭的人看到了,應該居中調節,並對他們影響團結的行為加以訓斥,乃至處罰。

然而……

真要這麽做的話,一向以前輩自居的船越景直顯然會極其不滿,而菅達長那個陰險的家夥也不會領情。

不,不,用“陰險的家夥”來形容,程度太淺了。就算不說是“狼心狗肺”,起碼也應該用“卑鄙小人”,才足以描述此人在安宅信康心目中的“高大形象”。

菅達長,年三十余,高大健碩,威風凜凜,領有船只三十艘,水夫四百八十人,是淡路菅氏的現任當主,在島上實力排在第二,僅次安宅。而論及個人武勇及水上作戰的本事,則是當前諸豪族的魁首。很多不明真相的年輕小夥子,都受其蒙騙(至少在安宅信康和船越景直看來是蒙騙),聽他的號令。

所以,他對這個水軍旗頭的座位產生想法,也是理所當然的。

但讓安宅信康和船越景直所鄙夷痛恨的是,這混賬完全不像一個正常的海賊那樣,光明正大地來競爭,而是專門研究“歪門邪道”。

以前安宅冬康在世,甚得人心,菅達長見事不可為,便一心保存實力,隔三岔五就稱病告休,到了戰場也消極避敵。

直到安宅冬康出人意料地被三好長慶處死,淡路的局勢重新變得不可估摸,此人心思又活絡起來,費盡心思向三好家的高層靠攏,希望得到支持。

不過目前還沒有得逞的跡象,說明他抱大腿的能力,似乎並不怎麽高明——雖然表面上,他總是裝出一副“得到貴人看重”的姿態。

作為一個刀尖上討生活的悍匪,船越景直是看不慣這家夥的。

而安宅信康呢,雖然貌似被其父教育成謙謙君子,但內裏也是個江洋大盜的性子。

這是個很尷尬的局面。

安宅冬康身兼二者之長,是個能和公卿們對詩,也可與海賊們拼酒的人,他希望兒子也能繼承這一點。

結果事與願違,信康無論是在京都還是在淡路,都始終感到格格不入,他看不慣朝堂的虛偽,又受不了江湖的粗鄙。

也許這是因為,安宅冬康死得太過突然,那時只有十四歲的信康,還遠遠沒學到精髓吧。

最終年輕的“若大將”猶豫再三,無視了船越景直,對著菅達長不冷不熱地輕輕頷首,算是示意,繼而正色說到:“平右衛門(菅達長的通字)未免杞人憂天了,你到來之前,我並沒發現身邊有什麽立場不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