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若大將的覺悟(第2/2頁)

這種言語中暗藏譏諷的態度,如果放在京都,可稱得上不卑不亢,但在淡路島上,卻只顯得有些軟弱。

菅達長不知道有沒有聽到話裏的諷刺,只是莫名地哈哈大笑,大搖大擺地上前道:“我也是擔心嘛,畢竟你這麽年輕,我這個做長輩的,總是放下不下來呀!”

又是這一套談年齡,談資歷的說辭。

無論是相對比較友好的船越景直,還是一看就是反派的菅達長,全部都是同樣的腔調!

“這事確實是他不對。但怎麽說也是跟隨你爸征戰多年的老人,這次就別計較了,你看這個傷口就是二十年前留下……”

“哈哈,這麽行船是不行的,會有側翻的危險。若大將,還是太年輕了啊,我十五年前也犯過類似的錯誤,哈哈……”

“啊?什麽?噢,我們是在說以前的事情了,就是上次到紀伊登陸作戰,一晃多少年了來著?沒想到當年的小孩兒現在當了旗頭……”

類似的話,已經聽了太多太多。

先是懵懂,繼而憤恨,接著麻木,最後醞釀成一種不可言狀的強烈情緒。

如果想法能殺人,這個混蛋大概已經被安宅信康剁成了肉醬,扔到瀨戶內海裏去喂魚了。

可惜想法並不能殺人,安宅信康只能用其他的方式回擊:“我們淡路水軍,是受到長慶伯父的扶植才有今日,對此我絕不敢忘懷。”

“長慶伯父”四個字一出,確實讓菅達長的氣焰為止一消。

安宅信康是個很有點傲骨的人,而且他對父親的死一直心存芥蒂,故而並不太情願把這層血緣關系掛在嘴邊。

但也正因為如此,偶爾拋出來的時候,也確實能起到一定作用。

桀驁不馴的海賊們,當然有權力對一個“海二代”提出不服,但“三好長慶的親侄子”這個身份不是開玩笑的。

有那麽一位大人物,一般人只能口稱“聚光院”,“長慶公”,“先主”或者“故修理大人”,而人家卻能叫“伯父”。

盡管這位大人物已經逝去好幾年了,盡管現在京都已經是織田的後院,盡管安宅冬康是被長慶所殺……無論有多少個“盡管”,血濃於水的牽連,是不容置疑的。

這個世界,就是這麽不公平,凡俗大眾僅是維持生存就要拼勁全力,而另一些人只靠祖上的功業就能夠刷臉吃飯。要不然,怎麽說投胎是門藝術活呢?對此不滿的話,唯一可做的就是努力讓自己的後代成為可以刷臉吃飯的人。

遠的不說,畠山昭高、六角義秀、細川昭之,在外人看來,都是除了家名之外屁都不會的廢柴,現在都成了織田家的姻親,能在信長面前說得上幾句話。

安宅信康就算丟光了淡路的勢力,孤身跑到岐阜城去投靠,也不難討到類似的待遇。

不管怎麽說,菅達長確實被這句話嚇到了。

雖然他也知道,安宅信康在三好家的一門眾裏,早就被邊緣化了。但是一聽到貴人的名字,膝蓋就發軟的毛病,已經深入骨髓,一時半會是治不好了。

一旦露了怯,剛才那種大腹便便的姿態就擺不下去了。

菅達長最終把怨氣算在船越景直的頭上,恨恨地朝那邊盯了一眼,犟著嘴高聲說到:“我這可是來說正事的!奉右京大人(筱原長房)之命,從今日起,要嚴查渡海之人,防止織田的奸細混入!”

說完之後,他還自作聰明地補充到:“甚太郎(安宅信康)別怪我多話!我看右京大人下令嚴查是假,對現狀不滿才是真。弟兄們可是聽了你的話,半年沒對織田方的商船動手了,難道大人物們看不到?”

話音落地,也不等回答,就一身晦氣地拂袖而去。

待其走遠之後,船越景直繃緊的身子,突然就松垮下來,接著他長嘆一聲,側首對安宅信康說:“這人雖然混蛋,最後那句話卻也不無道理!咱們現在看似兩邊都不得罪,其實就等於兩邊都得罪了!淡路水軍,早晚還是必須做出選擇的。”

安宅信康點了點頭,接著忽然又搖搖頭,而後又點頭,不知道聽沒聽清楚。

“喂喂,甚太郎你這是什麽意思……”

船越景直還想繼續重復一遍,但卻被安宅信康揮手阻止了。

緊接著,安宅信康,緩緩轉過身來,一字一句地問到:“五郎(船越景直),你雖然未必看得起我,但卻是有心維持淡路水軍的人,所以有些話,只能對你說。”

“有些話”究竟是什麽話?

被對方的氣場所震懾,船越景直一時驚訝失神。

他突然發現,“若大將”似乎不再是記憶裏那個十四歲的小孩兒了,再叫這個稱呼,好像不太合適?

因此他便沒注意到安宅信康接下來的喃喃自語:

“總有一日,我將不只是某某人的侄子或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