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六十年前,魏軍伐蜀,蜀大將軍姜維姜伯約集會眾將,悍阻鐘會於劍閣,孰料鄧艾偷渡陰平,復於綿竹破諸葛瞻軍,遂直指成都。蜀後主劉禪用譙周之言,自縛請降,並敕姜維等俱降於魏,於是“將士鹹怒,拔刀砍石”——只是沒蛋用,皇帝都投降了,你們還打個什麽勁兒啊。

如今幾乎是故事重演,只不過華軍和氐軍主力都在巴西,被甄隨設謀攻取了劍閣要隘而已。在李壽想來,甄隨必將取梓潼而向成都,則成主危殆,且說不定還會仿效劉禪,開城出降……

這一是因為氐軍主力,皆在巴西,多數在自己手裏,少半在李班手裏,成都的留守兵馬真不算多啊;二則自己既離成都,則成主身邊天然就只剩下了一個“今譙周”,也就是自家老爹李驤,李驤多半是會勸說出降,奉籍從華的,而以他的身份、地位,說話的分量,又非譙周可比;三則……敵將終究是甄隨啊,兇名聞於天下,朝中留守的那些將領,真的敢跟他打嗎?

唯今之計,只有棄險要而還成都去救駕了,總比我跟前線死扛,隔不多日來封敕書,命我直接向陶侃投降要來得光彩一些吧。

於是李壽當即聚集兵馬,放棄安漢城,突破重圍,去回救成都。陶侃尚未收到消息,雖然疑惑,恐怕是計,不敢猛追,卻也趁機奪占安漢城,旋命陸和北上去攻南充、西充。等到劍閣方面的捷報反復輾轉,終於送到安漢的時候,二充已克,陸和且圍李班於閬中了。

陶侃接到信報,不禁瞠目結舌,旋顧左右道:“此天之所以授甄將軍於我朝也……”那蠻子的運氣怎麽就這麽好呢?

於是再無猶疑,即率主力西進,先克廣漢,復側龍泉山而北抵綿竹,再次與李壽交鋒。

且說李壽放棄安漢,西趨廣漢郡,一直跑到龍泉山東麓的五城,打算逾山而急救成都,卻聽說甄隨既取漢德,並未繼續南下……李雄方抽調成都周邊兵馬,拼湊起四千多人來,遣將軍費黑北守涪縣,以禦甄隨。

李壽多少有點兒蒙,心說以傳說中甄隨的性格,沒道理不肯長驅直入,而要止步於劍閣、漢德之間啊,這又是玩兒的什麽花樣咧?但既然成都無警,他棄城而歸,道理上就說不大過去啦。於是只得上疏向成主請罪,同時率兵轉向綿竹,警護成都的北大門。

理論上由東北而向西南,過了梓潼,即可邁入成都平原,可守之處唯兩處,一是涪水東岸的涪縣,二是龍泉山北麓的綿竹。綿竹東有龍門山,西有龍泉山,兩山間相隔百裏,城池正在其中,李壽乃臨時築壘,與綿竹城犄角相應,以待華軍之來。

龍泉山亦頗險峻,山間雖有小道,封堵不難,估計陶侃是不敢硬闖的。華軍主力自東方而來,欲取成都,要麽繞到山北攻綿竹,要麽繞到山南攻南安——可是從五城到南安,將近四百裏途程,這繞得也太遠了,糧道漫長,於軍不利啊。

當然啦,倘若陶侃真有本事冒險走南路,李壽也無可奈何——誰叫他把敵人放進平原裏來了呢?

然而陶侃既至綿竹附近,卻先不急著進攻,而遣周撫抄襲涪縣之後,擊斬費黑,隨即與甄隨、陳劍會師於梓潼——這就等於徹底把北路給打通了,方便自北道運糧,道雖險而途終近。隨即合兵以攻綿竹,李壽自知難守,被迫起而一搏,出城與華軍在赤祖一帶展開激戰,不過三日,便遭敗績……

……

再說劍閣已下的消息傳到洛陽,裴該不禁大大舒了一口氣,心說:“穩了。”

從來戰無必勝之策,即便他派去漢中的是華軍精銳,又有陶侃為主帥,甄隨、陸和為副將,終究地勢險峻,運糧也不方便,倘若遷沿日久,必將無功而返——就好比當年鐘會頓兵劍閣之下,倘若沒有鄧艾偷渡陰平,估計司馬昭這次力排眾議的滅蜀之戰,最終也只不過能得個漢中而已……

裴該甚至於有過考慮,是否可以先定荊北,拿下襄陽和江陵來,再在江陵大造舟船,如原本歷史上桓溫定蜀一般,乘戰艦溯江而上,從南路兜抄成都。

不過造舟船,練水師,終非一朝一夕之功,而且即便船堅兵利,前面還有三峽難過……話說桓溫那會兒,巴東究竟是在東晉手中啊,還是在成漢手中啊?記不清了……多半是在東晉手中,所以他才能夠如此順利地進軍,自岷江而直抵青衣。

這個題目自然也下於樞部,命郭默等人詳細籌謀,作為預備方案。

然而既然得報,已取劍閣,就不必再考慮那麽多啦。只要華軍能夠入平,則與氐人交鋒,可有八成以上勝算。一方面根據後世的評價,同時周訪、楊虎、陶侃等人歷年與氐軍相爭,於上奏中也反復說明過,這巴軍的素質,實在是提不起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