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瘸將之謀

仰攀率軍來到漢德,十數日後即有消息傳來,說陶侃果然南下巴中,已然攻取了漢昌縣。

漢昌在群山之中,乃是從川中丘陵通向成都平原的必經之路。過了漢昌,南下二百裏後山勢漸稀,而安漢和其北的南充、西充、閬中,便可謂是成都平原的東方門戶了。這四座城池聯成一線,可以相互策應,只須嚴密守備,理論上足可封堵華軍西出。

最關鍵是華軍從漢中運糧來此,道阻且長,勢必難以持久啊,只要李壽、李班他們不掉鏈子,哪怕陶侃有通天徹地之能,也是很難順利突破的。但要防其繼續南向,沿西漢水直下江陽,只不過如此一來,華軍的糧道就擺在成軍面前,輕松可以切斷了。

看起來果如李壽將軍所料,華軍未必會來攻打劍閣,即有軍來,也是疑兵而已。仰攀心說好可惜,我雖至劍閣,唯枯坐而已,估計毫無建功的機會了。

再等數日,忽報華軍大舉西出,直抵閣前。仰攀吃了一驚,急忙登閣而望,只見沿路連營數裏,旌幟飄揚,好似有數萬之眾!

便顧左右而問,你們瞧得清旗號嗎,究竟是何人將兵啊?

有那目力好的小卒稟報說:“皆是虎賁軍旗號,大旗上則雲:‘虎賁左師佐上校陳’。”仰攀蹙眉道:“這又是何人了?卻未曾聽聞過……”

其實這個“虎賁左師佐上校陳”,就是陳劍陳興國,因為出賣了支屈六而得降華,被撥隸在馮鐵麾下聽用。等到克陷襄國,祖軍將帥陸續被調回洛陽,陳劍也從馮鐵而歸,被塞去軍校進習了好幾個月。

旋即聽說甄隨要去監李矩而定上黨,陳劍便向兵部懇請,說我昔從支屈六守上黨,熟悉地理,且家小尚在上黨,希望能夠從行——就此而轉屬甄隨。上黨已近乎空郡,多有盜賊而少有羯兵,陳劍乃跟著甄隨於路剿匪,往往不顧生死,沖殺在前——一則是才剛歸華,自當奮戰報效,以免遭舊將排斥,二是著急去找老婆孩子——就此得到了甄隨的賞識。

好在馮氏母子擔心陳劍回來找不到人,從此親人之間天涯懸隔,再難相見,就一直老老實實地躲在小村兒裏不敢挪窩。等到陳劍終於得與馮氏相見,夫妻二人不禁抱頭痛哭一場。隨即陳劍就說了,我如今已依夫人之言,降了華人,被命為上將,從此富貴榮華,與卿共享;不過為怕被人給認出來,道破往事,絕不可歸故鄉,我還是接你們到長安去定居吧。

長安乃天子所定都邑,將來肯定會地價大漲,寸土寸金啊,咱們得提前占塊好地方去。

——陳劍考慮得倒很長遠,可惜他終究位卑,就沒能得著消息,天子是想要在長安城南面營建新都的,結果白在龍首原北買了幾百畝地,地價一直不漲。此乃後話,暫且不論。

且說陳劍此番為甄隨副將,來至劍閣之下,但甄隨卻嫌丟人,不肯打出自家旗號來,於是主將大纛,便只好張陳興國的“虎賁左師佐上校陳”了,他這一等級的將領,又是降人,仰攀怎麽可能聽說過呢?

不過甄隨亦命人哨探山上,得知對面主將是“輔威將軍仰”,也跟陳劍兩人面面相覷,不知所指何人。甄隨便怒,道:“氐寇不使什麽李壽、李班來禦我,卻命一無名之輩,太也不將老爺放在眼中了!”

陳劍忙道:“甄帥並未自張旗號,氐寇不知甄帥之來,乃使下將禦我而已——何必動怒啊?”

甄隨這才恍然,不禁笑道:“小陳汝說得是——只是從不聞世間有姓‘仰’之人,多半是個氐種了……或者西南夷種,也未可知。”

——這純屬他粗魯無學了,仰其實是華夏古姓,一說出自虞舜時發明二十五弦瑟的仰延,一說為秦惠王公子卬之後,雖然人丁稀少,終究不是蠻夷別種。仰攀的血統,其實比他甄蠻子要中國得多。

再說仰攀遠望敵勢,雖然連營數裏,若有數萬之狀,但他也是成國宿將,怎可能瞧不出來其中有詐啊。便問守卒:“昔日武考(李壽)將軍在此,摧破華將高樂,不知是怎麽打的?汝等可備悉言明。”

守卒說當日李壽來至關上,看華人營盤雖眾,餐時炊煙卻稀,由此料定必為疑兵,其實不過數千人而已,於是當夜發動奇襲,高樂大潰,狼狽而走……

仰攀笑道:“今日之勢,與昔時何其相似啊?華人竟然不肯接受教訓……”

不過為策萬全,他還是耐著性子等到夕食的時候,結果點點炊煙,估算一下,竟然發現華軍實際數量比預料的更少,最多一兩千罷了。於是仰攀立功之心驟起,就臨時再從漢德縣內抽調人馬,撿選精銳八百,計劃於三日後的黎明時分,下山偷襲華營。

有士卒提醒說:“昔日武考將軍破華,乃是夜襲……”仰攀笑著搖頭道:“我如何能與武考將軍相比?山路險狹,進退皆難,則夤夜下閣摧敵為不便——或許我朝只有武考將軍,而能有這般統禦之能了。至於三日後往襲,是恐敵初至,尚懷警惕之心,彼若見我不動,乃漸懈怠,可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