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三道防線(第2/3頁)

石勒略略停頓了一下,突然間朝前略一俯身,湊近張賓,說:“太傅,國家之大敵,再不是晉人了。”

張賓聞言,不禁愕然:“陛下此言,臣莫明所以。”

石勒忍不住竟然笑起來了:“不出太傅所料,裴文約趁祖士稚與朕激戰之際,率軍歸洛,已逼迫晉主下詔禪讓矣。不在去歲歲末,便在今歲元旦,當已登基,唯尚不知其國號為何……”

張賓聞言,不禁驚駭,復覺嗒然若失。

裴該在羯營時,張賓與之多次懇談,不覺得那小家夥純在演戲,則其於司馬氏之厭惡,多半是真情實感。再加上張孟孫本人也是想輔佐明主,在亂世中建功立業的,故此早就猜到了裴該不可能長久附晉,一旦兵雄勢壯,必謀篡僭。只是裴該這就逼迫晉主禪位了,就時機而言,確實過早了一些啊。

在張賓原本的料想中,裴該篡僭的最合適時機,應該在兩到三年以後。無論到時候晉人已大敗羯趙,長驅直入襄國,還是雙方長期對峙,不分勝負,裴該都不能夠再等下去了。除非形勢徹底扭轉,羯趙獲勝,進逼洛陽,否則這一歷史趨勢是根本扭轉不了的。

那麽,裴該為什麽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提前邁出那最後一步呢?是他利令智昏了,還是麾下將吏逼迫所致?張孟孫嘗試把自己放在裴該部屬的立場上思索這一問題。

石勒見張賓良久不語,就問:“太傅何所思啊?”

張賓輕輕嘆息一聲,回答道:“臣知裴文約因何急於謀篡了——是為收祖士稚也!”

石勒有點兒迷糊:“此言何意?還望太傅教朕。”

張賓便道:“祖士稚與陛下激戰於滎陽,若敗,裴文約必收其余燼,與陛下繼戰。然其得勝,倘若趁機直進,則勢更雄強,必不甘再屈於人下。故此裴文約唯趁其兵馬疲憊,前尚不能破朝歌,入魏郡,後復為關中軍占據洛陽之時,以勢逼迫之,方能順利收服祖軍。則以臣之料,裴文約既踐祚,必為祖軍後援,允其繼攻河北……”

石勒撚著焦黃的胡須,緩緩說道:“倘若以祖軍來攻我,則裴軍大可全力以向上黨、樂平,恐怕並州不能守……可要召回蘷安?”

張賓點頭道:“如今形勢危急,臣為陛下布畫,其策——首先,召還蘷將軍,使其率生力軍機動於魏郡……”隨即請石勒展開地圖,指點著說:

“襄國以南,一馬平川,幾乎無險可守,若唯恃安陽、蕩陰等數城,晉……敵軍乃可圍而不攻,卻將主力兜抄其後,直取我腹心之地。因此擬設三道防線,以城邑為依托,蘷將軍縱橫遊擊,或可逐漸削弱敵軍之勢,待其三鼓而竭,再尋機發起反攻。

“第一道防線,西起林慮,中為安陽、蕩陰,東則內黃,於頓丘以東,則須於河上密設堡壘,阻敵渡河。若此防線不守,諸軍乃當徐徐退至第二道防線——憑依漳水,以三台為其樞紐。再後第三道防線,則西起涉縣,中守邯鄲,西則肥鄉、斥丘。若此三道皆不能守,則大勢去矣。”

頓了一頓,又說:“如臣前日所言,當暫時放棄並州,而東依太行,南憑大河,做久守之勢,以待敵之自亂。然敵何以亂?裴文約既篡僭,陛下當急致書建康司馬睿,勸其紹繼晉祚,與我呼應,相約滅裴後,我家唯取並州,而將汲郡以西,俱歸晉人。再可致書劉越石、慕容廆,暫且約和。最關鍵的,拉攏拓跋氏,使不受裴文約之詔,而南下騷擾之,許以虖沱河以北各縣。

“蜀中巴氐、漢中周訪,亦可遣使,若能諸道並發,圍攻關中、河南、太原,即便不能大損裴文約之勢,亦可羈絆其人馬,使我得以喘息。今敵強,則當分之,我弱,則當聚力於一點,方才有望轉敗為勝也。”

兩個人一直商量到紅日西沉,張賓方才告退辭出。才出宮門,就見闕外烏壓壓的全是車馬,群臣於此恭候已久,紛紛前來與張賓見禮,熱情問候。

程遐吃癟的事兒,雖然發生在宮內,卻根本瞞不住宮外之臣。尤其程子遠受石勒的呵斥,命其即歸尚書省,自己草擬制書,則徐光就在省內,怎麽可能聽不到風聲啊?徐季武惡程子遠久矣,當然會把消息散布出去,其意為:程遐要完蛋了啊,諸多依附之輩,還不趕緊改換門庭,來向我表忠心嗎?

張敬失勢之後,徐光就是文吏中的第三把手,則一把手張賓素不結黨,二把手程遐再一完蛋,則群吏除了徐季武,還能依附何人呢?至於荀綽、裴憲的集團,情況特殊,歸附者多為故晉官吏,或者豪門世家,程遐的舊黨羽就算想要改換門庭,也擠不進那個小圈子裏去。

只是大家夥兒也會考慮,張太傅從前不結黨,有可能是被程遐逼迫所致,如今他一翻手按倒了程遐,說不定就樂意接納我等呢。終究太傅之尊,名義上為朝臣領袖,我們就算先去見太傅,知其不納,再投向徐尚書,徐尚書也挑不出什麽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