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李氏舅甥

王子賜勸說蘇峻,放邵家軍北渡去偷襲枋頭,他舌燦蓮花,一番侃侃而談,聽上去純為蘇峻考慮,且並無絲毫害處,好不容易才把蘇峻給說服了。

於是歡宴一宵,翌晨告辭而去——王貢必須得南下陳留,繞過戰場,才能從轘轅關前赴洛陽。出營不久後,他就吩咐一名隨從:“汝可歸告邵將軍,言貢幸不辱命……”

王貢既去,蘇峻便召集部將商議此事,諸將紛紛請令,說願意監護邵將軍去攻枋頭,甚至於還有人說:“何必邵、段等,將軍與某三千精兵,我為將軍取枋頭賊糧來獻!”

蘇峻從前跟隨謝風殺往伊洛,繼向關中,是跟胡軍見過仗的,知道胡勢甚強。如今胡漢之兵,多半打散,倒起碼有四成落到了石勒手中,而且此番石勒舉傾國之兵南下,傳言有三十萬之眾,只看當面燕縣的羯壘,守備就甚為嚴密……綜合各方面情報,他覺得自己實力尚且弱小,倘若當面硬撼羯軍,必致無謂損失。

但其麾下部將,如韓晃、張健、馬雄、管商等,多半是青州土豪出身——很多還就是蘇峻掖縣的老鄉——自投軍以來,就沒碰上過什麽真正的硬碴兒:初戰曹嶷,再戰徐龕,即便攻打羊角城的劉勔,那也是把邵家軍給頂在了前頭。所以普遍的心高氣傲,並且求戰心切。

蘇峻見狀,不禁暗自思忖:士氣可用啊。更重要的是,諸將都有戰意,倘若不給他們一個發泄口,自己長時間不戰,反倒容易喪失了人心。他這才下決斷,真如向王貢所承諾的那樣,且待青州之糧運到,我便發精銳去猛攻當面敵壘。

固然他是很想保存實力的,但倘若保守不戰的結果,是諸將離心離德,隊伍分崩離析,那還不如跟沙場上拼搏一把呢!終究蘇子高本亦勇將,只不過壇壇罐罐多了,不舍得浪擲而已,且其心智,確也頗為聰明。

至於監護邵家軍之重任,他最終明點了匡術。一方面匡術比韓晃等人要有腦子,不是單恃勇猛之輩,另方面匡術之子匡孝在自己軍中,也不怕他被邵竺等人給拉攏過去。於是撥與匡術七百兵馬,及兩千斛糧,要他前往韋城,去跟邵竺、段文鴦、劉遐等人商議進兵之策。

……

再說李矩在州縣城下,強攻不克,被迫暫且停下步伐,大造攻城器具,以期準備穩妥後,再作雷霆一擊——但是看情況,是否能夠奏效,尚無把握。

忽一日,其甥郭誦求見,通報道:“關中大司馬遣陸奮武率萬余人,進駐東垣……”

李矩乍聞此言,不禁勃然大怒:“陸和竟敢來奪卿的東垣麽?!”

郭誦趕緊解釋,說:“非也,陸奮武並未入城,且使人致意,說河內戰事緊急,他願意為我護守東垣,倘若舅父召喚,亦可逾王屋而東,揮師相助。”

李矩聽了這話,方才暫息怒火,便關照郭誦:“可回書婉拒其好意,說東垣不臨敵境,卿雖暫離,亦無須護守。請他還是返回安邑去吧。”

郭誦就問了:“其意乃肯東來相助,舅父其有意乎?”

李矩一擺手:“無須。”

郭誦勸說道:“河內之戰,為全局之勝負手,祖公亦屢屢行文催促舅父。然而我軍雖眾,敵城更嚴,實非旦夕間所可奪取的,一旦遷延日久,恐怕祖公在滎陽獨當強敵,難以支撐。既然陸奮武有此善意,何不請其東來啊?關中軍素精銳,陸奮武亦國家宿將,若能投入戰場,或者助攻州縣,或者趁機去打山陽和懷縣,則我軍之勝算,所增不止五成。甥愚昧,不知舅父為何不許哪?”

李矩盯著郭誦,瞧了好一會兒,這才輕輕嘆一口氣,隨即擺手,摒退眾人,舅甥二人促膝密談。他說了:“聲節終究年少,不識天下大勢,唯是至親,我故相教——今日之言,出我之口,入卿之耳,慎勿外傳。”

郭誦趕緊點頭,拱手道:“恭聆舅父教誨。”

李世回首先設問:“去歲洛中紛傳‘易車駕’、‘秦當雄’等讖語,卿可還記得麽?”

郭誦不禁面露駭然之色,當即反問道:“難道舅父是想說,大司馬有篡……心懷異志麽?那不過是羯賊奸細散布謠言,以離間我晉君臣,亂我等之心志,舅父豈可當真啊?”

李矩嘴角一撇:“是故雲卿年少,不識天下大勢。如今天下雖大,大司馬三分而有其一,其在關中,命官吏、更制度、練強兵、收人心,且先滅胡賊,復奪太原,國興以來武功之盛、聲威之隆,無過於大司馬。彼若有心,晉祚豈能保全?即彼無心,時勢至此,難道行台將吏,會沒有翻覆社稷,做開國功臣之意麽?”

郭誦擰著眉頭,沉吟不語。

為了讓外甥了解形勢的嚴峻性,李矩幹脆直吐心聲:“天下喪亂,皆因天家諸藩,司馬氏之威望,早已非武皇帝之時了,即便孝惠朝,恐亦不如。倘若祖公有天下之望,難道我等不想趁機謀一個子孫永繼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