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丕變

殷嶠既然受命離開洛陽,前往鞏縣監軍,裴詵就不適合再藏在他府上了,只能躲去裴丕軍中。二人分別之時,裴詵表情嚴肅地問道:“以君所料,成臯關可能守麽?”

殷嶠輕輕搖頭,說:“我不知也。”但是頓了一頓,卻又補充道:“然昔日光復洛陽之時,我曾伴隨大司馬與祖公,前往成臯關一行……”

那個時候,裴詵尚在司馬保麾下,故此這一段往事,他既沒能親身參與,此前也從未聽聞過。

想當年裴、祖分道北伐,裴該在陰溝水戰勝後,追敵而西,直至成臯關下。隨即攜裴嶷、陶侃等登山看關,遭到劉光的突襲,幸虧甄隨勇猛,臨陣生擒劉光,關上胡軍就此膽喪,隨即一輪沖鋒,劉乂、劉丹遁走,雄關險隘,就此順利克陷。

等到光復洛陽之後,裴、祖等人巡看附近地勢——要防胡軍反攻,故此謀劃設訪——往東就一直走到成臯關下。裴該當時說:“我得成臯,頗為僥幸——倘若胡賊士氣不墮,憑險而守,終究山道狹窄,關隘雄壯,恐非一二十日不能克陷。”

等到登上關隘,俯瞰山下,裴該又向祖逖介紹說:“且胡人不慣守禦。昔我來時,陶士行便道:‘左右山嶺峻高,但自關上,或有小路相通,若能多築營壘,相互間呈犄角之勢,則通關之道數裏,都將被覆蓋在弓箭射程之內,必然一步一屍,難以逾躍。’”

祖逖點頭道:“士行宿將,所言確乎有理——既如此,我等不如依士行所言設壘。”

裴該笑道:“我既得兗州,又復洛陽,成臯雖險,無可復用也,又何必增設營壘呢?”祖逖搖頭道:“不然。我雖光復河南,河北尚在胡賊手中,河內且為趙固竊據,若彼尋隙渡河,先奪兗州,再西向伊洛,必經成臯,豈可不設防呢?文約,天下未靖,為將者當有遠慮啊。”

如今殷嶠談起這樁往事,然後說道:“我旋隨大司馬西向關中,越數年,奉駕歸洛,再無須臾離京,不知祖公修復洛陽城防、宮闕時,是否如其言,復壘成臯。若山上有壘,即百卒可抗萬眾,若其無壘,恐怕難守……”

說到這裏,不禁微微苦笑道:“倘若羯賊果逾成臯,突入伊洛,則荀道玄等再不敢猶疑,必召大司馬東還,或者大事可成……然而洛陽再遇警,難免損傷民心士氣,且祖公在滎陽,將進退失據,或者喪敗,即便大司馬率軍入洛,怕也無十成勝算退羯……即退羯,亦無力趁勝繼進,直取襄國,恐怕戰事還將遷延,國家喪亂,不知何日止息——我乃衷心忐忑,不知當如何期盼才好啊。”

裴詵安慰他說:“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若天命實在大司馬,自能逢兇化吉,轉禍為福。唯君東出,防守鞏縣,一旦遇敵,數千戍兵能濟何事啊?若見城池難守,不如棄而歸來洛陽,不可因荀道玄之亂命,而浪擲性命也——切切。”

殷嶠笑一笑,說:“昔從郭將軍,轉戰大河上下,屢為胡賊所敗,我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了。然自隨大司馬,得居中朝,荷尚書之任,髀肉復生,志氣卻日益消磨……我今甚畏死,子羽勿慮。”

裴詵點點頭,隨即壓低聲音又問:“倘若羯賊真的克險成臯,而入伊洛,於朝廷召大司馬來前,我可能以此為藉口,使盛功兄奪五校之兵,控扼內外呢?”

殷嶠想了一想,回復道:“原本時機大好,奈何荀道玄已下制書,召祖渙歸洛,若其歸來,恐怕子羽籌劃難成。且若成臯不破,甚至於鞏縣不失,洛陽雖危而無險,似亦不可行此下策,以免罹譏——我今去矣,全在子羽籌劃。”言下之意,我勸你別這麽幹……你要真想幹也成,反正我不摻和啊。

殷嶠既去,裴詵便秘密馳往裴丕軍中,可是被迎進去之後,定睛一瞧,來接他的不單單是裴丕一個人,旁有一人笑問:“子羽來何遲也?”正是王貢王子賜。

王貢對蘇峻自稱赴洛述職,這當然是瞎話,別說荀邃就不可能召他還洛,即便在殷嶠等人的安排下一時昏了頭,應允此事,那也沒有滎陽還在打仗,就急召青州某郡太守西還的道理啊。王貢是得了裴嶷的密信,故此繞過戰場,經轘轅關,昨晚才秘密入洛,今日始入裴丕軍中的。

——其實他也就比裴詵早到了片刻而已。

自從趙軍殺至成臯關下,消息報至洛陽後,當即全城戒嚴,閑雜人等不可擅入。然而王子賜是什麽人啊?他早就在洛中密布棋子,復由張異等人暗中串聯,把相當數量的中低層將吏全都扯上了賊船,則孤身潛入城中,自不為難也。

裴詵見王貢已然抵達,不禁大喜——這就可以把肩上的重擔給卸下啦。於是與裴丕、王貢一起商議,該當如何應對當前的局面,王貢直接提出:“是時矣,盛功當趁祖渙歸洛之前,以禦羯為名,往奪五校,控禦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