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糧谷

河內方面,祖渙率領前軍渡過黃河之時,李矩已然盡起麾下兵馬,對趙軍的防線發起了迅攻猛勢。

然而王陽等接到石勒密令,在急向滎陽之前,就已經做好了雖說不上萬全,卻也頗為嚴密的布置,羯軍以州縣為根據,山陽、懷縣為犄角,連營疊壘,層層設防,仿佛一塊鐵板也似。李世回一腦袋撞將上去,差點兒就撞了個頭破血流。

於是急召東垣的外甥郭誦前來會合,恰好祖渙又率兵趕到,使得河內戰場上的晉軍數量徹底壓倒了趙軍。三將分道而攻,郭誦年紀雖輕,卻極為勇猛,身先士卒,率先突破當面敵壘,李矩、祖渙趁機繼進,趙軍防線如同多米諾骨牌一般,就此連續崩潰。開戰十二日之後,晉軍終於殺至州縣城下,將城池團團圍困起來。

山陽、懷縣的趙軍趕來增援,卻都被封堵了回去。則晉軍只要能夠攻克眼前之城,三角形的防禦體系被打破一端,再取山陽或者懷縣就易如反掌了。只是州縣城高堞密,趙軍人數雖寡,卻防守得極為牢固,李矩嘗試了幾次硬攻,卻白白地損耗士卒,難以寸進。

這段時間裏,祖逖先後兩次遣使北赴河內,催促李矩,還說整體戰局的關鍵就在世回,若能突破,必居首功——而若是頓兵於州縣之下,遲遲難有進展,則我在滎陽方向就非常被動了……

因為石勒召王陽等人自扈亭附近南渡後,並未直取滎陽或者成臯,而是命他們相助逯明去攻打卷縣,衛策苦守卷縣,其勢岌岌可危。倘若卷縣有失,羯軍的後路便可得到保障,且能調動王陽、逯明等部,一起投入滎陽城下的主戰場。如此一來,不僅能夠大振羯軍的士氣,而且石勒得有余力,北守敖倉,南下大索城,再加正面的厘、隴等城,就此盡可能地壓縮晉軍的機動性。

固然滎陽城防堅固,糧秣充足,到目前為止晉軍的士氣也還算高昂,但若被迫只取守勢,而不能主動出擊,騷擾乃至調動敵軍,那就和陷入死地無異啊。再說石勒或許還可以尋機往取成臯,甚至於突入伊洛盆地……那主動權便盡操敵手了,祖逖將除了向上天祈禱,望石勒早早糧盡退兵外,別無善策。

所以祖逖還遣人突圍東向,去催促蘇峻進兵——你要麽趕緊攻打燕縣,以斷羯賊的後路,要麽北渡去攻枋頭,以期調動羯軍,你別歇在那兒啥都不幹啊!

然而,蘇峻暫時還並不打算按令而行。

一方面是因為兵馬膨脹太快,導致良莠不齊,整體的戰鬥力反倒有所下降。他曾經親自前往燕縣附近,覘看過趙軍的防禦工事,不得不承認,張敷頗有守禦之才,防守得甚為嚴密——或許跟他本是劉演舊將不無關系。經過和諸將會商,以及紙面研判,蘇峻估計若要擊破當面羯軍,己方損耗可能在三千人以上——還多半是精銳!這是他難以承受,也不願意去承受的。

另方面,就是糧秣並不富足,還需要從青、兗各郡去搜集、調取。此時頓兵不動還則罷了,將士們只須吃個半飽便可,倘若北渡去攻枋頭,考慮到文石津、棘津等地還掌控在羯軍手中,勢必要向東去繞一個大圈子,數百裏行軍,消耗不是一個小數目啊。

因此他瞞下了祖逖的軍令,諸將但知有傳令兵自滎陽而來,但祖驃騎的公文中具體是什麽內容,卻無人知曉。若往相問,蘇峻只是說:“不過通報滎陽戰況,並鼓勵我奮勇殺敵,為國建功耳——然今糧秣不足,實不可浪戰。”

他派人南下陳留、濟陰等地求糧,但郡縣守吏卻多數敷衍,不肯敞開府庫供輸——你蘇子高終究是青州都督,有什麽資格來給我等下令呢?

關鍵還是蘇峻門第太低,且本出大司馬系統。兗北諸郡多為祖氏舊吏,以便護守河上渡口,南部的陳留、濟陰,則利益交換,守吏多由荀氏委派。荀家拿得出手的人,即便墨授長吏,也起碼得是中品出身啊,誰能瞧得起蘇峻?終究與祖氏諸人同居一州,相互間總有些交情,倘若蘇峻是祖氏之將,還則罷了,既為大司馬舊部,感情上也難免有所疏隔。

倘若不是張敷所部六七千羯軍正面攔擋,即便晉人不往攻,也要防趙軍殺出壘來,蘇子高幾乎就要調兵南下,去給那些不肯聽話的守吏們一點兒顏色瞧瞧了。然而已陷失土,拿下來暫命守吏,猶有可說,對於那些未遇敵之郡縣,倘若悍然刀兵相向,終究不合道理啊……徐龕殷鑒在前,蘇峻還不敢過於放肆。

所以他只能期望青州方面再發糧草過來。

就這樣,前後歇兵半月有余,這一日忽然得報,樂安王太守求見,蘇峻聽聞,不禁喜出望外——王貢沒事兒跑這兒來幹嘛?肯定是來給我送糧食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