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外兵進京

裴詵奉命東行,喬裝改扮,混在長安向洛陽進貢、獻禮的車隊之中,秘密進入了洛陽城,暫居殷嶠府上。

他和殷嶠詳細地研討了一番當前的局勢,殷嶠說:“祖公於滎陽阻遏賊勢,前後一月,雖失厘、隴諸堡及敖倉,卻使石勒再難寸進,在某看來,賊已將強弩之末,不足為患了。”但隨即就略略一皺眉頭,又說:“只是近日朝中常有攻訐祖公,雲其不能進破羯虜,唯期坐守,致數十萬賊逡巡不去,誠恐威脅洛陽……”

裴詵聽了,也不禁蹙眉,說:“倒似廉頗在長平……”

當年廉頗在長平抵禦王龁,自四月而至七月,其壘屢破,乃堅壁不戰,趙王數次請其出兵,廉頗不應,於是趙王信秦間之言,召還廉頗,而易以趙括,遂有長平之敗。那麽,倘若不罷廉頗,他能不能打贏那一仗呢?後世除了極少數自稱還原歷史“真相”的文章外,多數都認為廉頗即便不勝,亦絕不至於戰敗。

因為整整三個月的時間,兩軍始終在長平地區對峙,雖然趙軍的營壘多次被王龁突破,但很明顯退卻不遠,且主力未喪,尚能固守新壘,才使秦王被迫要使反間計。從趙王多次命廉頗出戰來看,即便趙軍稍弱於秦師,雙方兵質、兵數,相差不會太多,則守易攻難,一旦秦軍前進之勢受挫,士氣必然下降,再想攻破廉頗堅壘,難度是相當大的。

否則的話,範雎也不會設謀使趙易將了,以趙括易廉頗的主要目的,就是看中小年輕性情傲、經驗淺,必從趙王之命,出壘應戰……

裴詵並不怎麽懂打仗,但他因受裴該的影響,而在軍事上天然信任祖逖,再加殷嶠也認同祖逖之策,乃覺當前滎陽的戰局,與秦趙長平之戰差相仿佛。那麽在這個接骨眼上,最可慮的事情,就是朝廷易將,或者逼迫祖逖必要出戰不可了。

殷嶠乃道:“賊深入我境,其勢與長平之戰又不盡相同……”那會兒秦人可是已經得了河內的,以之為前進基地,攻打上黨,距離並不遙遠,是故其後秦王才能親至河內,盡發河內之民以應援白起。可如今石勒不是從汲郡穩步過來的,而是先取厭次,復經兗北,路途遙遠,兵已數戰,情況比當年的秦軍要糟糕得多——

“是故我料一二月間,賊勢必沮,候其將退時,祖公必能全力出戰,可謀一舉摧破之……”還有一點不同,那就是趙都邯鄲距離長平也不算近,且中有太行險隘阻隔,而如今滎陽離洛陽才多遠啊——“只是出兵時機,唯祖公自斷,朝廷絕不可催促。”

殷嶠擔心裴詵此番秘密前來,也是想跟梁氏似的,打算搞事兒,因而緊著剖析戰局,並說倘若朝廷易將,或者逼迫祖逖出兵,則洛中局勢將會變得極其兇險。

裴詵聞弦歌而知雅意,當即笑笑說:“君勿憂也,我等若是掣肘祖公,使其兵敗,導致社稷傾危,此豈大司馬所樂見者乎?我自不敢悖逆大司馬之命而行。”

其實裴詵更擔心的,是一旦自己在其中玩了什麽花樣,導致祖逖兵敗,難保不會泄露行藏,到時候裴該哪怕心裏樂意,也肯定會把堂兄推出去,以息謠止謗——絕對不是我命令裴詵這麽幹的啊!裴子羽自然希望裴該歸洛,更進一步,但他真沒打算為此而作出犧牲——況且還有可能遺臭萬年……

他既然表態了,殷嶠不禁長舒一口氣,說:“正當如此。大司馬順天應人,志在驅逐胡羯以安中國,豈能行此詭道呢?必使人心悖離,反倒得不償失了。”

頓了一頓,又道:“洛中雖有異言,朝廷尚在猶疑。一則以祖公之威,其誰可以逼迫?”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連廉頗都能屢次推拒趙王的出戰之令,何況實執中軍權柄,且還掛著“錄尚書事”頭銜的祖逖呢?

“二則即欲易將,今之洛陽,卻連趙括也無……”別說名將了,就連名將家的二世祖,如今洛陽城裏都很難找出一個來,那還能用誰來替換祖逖啊?荀氏兜裏若有這般人選,早在出兵前就提溜出來了,又何必要命之以許柳呢?

殷嶠說因此只是一些中低層官員在煽風點火,奏上尚書,我多半都設法給駁回去了;而即便我不駁,荀邃他們也不敢驟下決斷;即便荀邃首肯了,估計門下也得駁回。所以暫時不會出什麽事兒啦,只是——“彼等身後,其無人乎?難道是羯賊欲使反間計不成麽?”

說著話注目裴詵,那意思:不會是你們跟背後煽動的吧?

裴詵回答道:“此事不可不慮,君當使人密訪之,以洞悉其情。”那意思,絕對不是我幹的,你可以派人調查,我不怕。

裴詵此來洛陽,純粹應付差事,他打算多方搜集前線和洛陽城內的情報,然後等王貢從東方趕來,再一股腦地交付給王貢——臟水讓他去淌,我可絕對不能沾啊。固然,倘若局勢發生什麽大的變化,出現大好時機,裴子羽也是絕不肯放過的,只是在他看來,數月之內,出事兒的可能性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