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人主之忌

徐龕被押見蘇峻,堅不肯服,反倒出言譏諷。蘇子高大怒,顧左右道:“此賊狂悖,還須押往洛陽去麽?”

諸將皆雲:“殺之可也!”

於是蘇峻就命將徐龕推搡下去,斬其首級,號令轅門。

——其實徐龕比原本歷史上走運多了,沒被惱恨他叛服不定的石勒裝進口袋,從百尺高樓上扔下來,繼而又使為徐龕所害的羯將王步都等人妻兒割肉食之……

徐龕雖死,其長史劉霄與同守濮陽的羯將秦固等卻率殘兵遁去,往依燕縣的張敷。而蘇峻既得濮陽,復揮師浩蕩而西,迫近燕縣。張敷趁著晉軍遠來,立足未穩,主動出城迎擊,“東萊營”將馬雄不敵而走,遺屍竟達二百余具。

自離泰山之後,“東萊營”一路高歌猛進,未逢強敵,將吏們普遍滋生了驕傲情緒,他們就沒有考慮到,不但此前並未接觸到羯軍精銳,而且半數以上的惡仗還主要是邵家軍打的……馬雄之敗,給大家夥兒都敲響了警鐘,蘇峻趁機勒令諸部後退到燕縣以東的瓦亭一帶,設置營壘,暫不與敵交戰。

表面上是為了重新整編部隊,並且休歇連戰和多日跋涉的疲勞,其實蘇峻是唯恐石勒更遣大軍來增援燕縣,攻打自己。據報羯軍主力尚在滎陽,則以蘇子高的判斷,其於燕縣境內的文石津、棘津等地,必不肯輕棄。倘若自己迫之甚急,導致石勒統領大軍趕回來,豈非自找苦吃?

還不如先穩定新復各郡縣的局面,並且繼續擴充兵馬為好,如此才能應付可能必須面對的大戰。

話說蘇峻一路招降納叛,過濮陽時,兵力已然雄長到近三萬眾——一方面昔日為羯軍所敗的各城戍兵都來相投,另方面“東萊營”也毫無節制地在失地農夫中招募新兵——且不說兵質進一步下降,由此在糧秣物資上,也自然產生了極大的缺口。

“東萊營”的糧谷,原本主要依賴於樂安一郡,同屬青州的齊國、北海等地則往往敷衍,濟南郡則宣稱只供應屯紮歷城的“復仇軍”。此前蘇峻南下泰山“剿匪”,軟硬兼施,從羊鑒嘴裏又掏出來上萬斛糧,以供西征之用。然而這一路上,府庫泰半空虛,野民也多饑饉——都被羯兵給擄走了——如今糧不見多,軍卻膨脹,怎麽可能不出問題啊?

這也是蘇峻止步於瓦亭的原因之一。他一方面遣參軍賈寧返回青州,去向王貢與其他守相討要糧草,一方面派管商、弘徽等將率兵南下,去威逼陳留、濟陰等未遭羯禍的郡縣交出存糧來。邵竺提出建議說:“聞賊之糧,自白溝西輸,聚之於枋頭,何不發兵渡河北上以抄掠之?若能奪取枋頭,不但我軍食糧有著落,羯賊亦不能久戰於滎陽矣。”

然而蘇峻卻不肯答應。主要就近的渡口還掌握在張敷手中,若自黎陽等地強渡,一則河寬水急,二則羯趙早就沿河布下了不少堡壘,危險系數相當之高。當然最重要的,蘇峻還不想直面石勒主力,而若奪占了枋頭,哪怕只是作勢攻取,石勒肯定會殺回來跟自己拚命啊!

還不如再等等滎陽方面的消息,一旦祖逖穩占上風,石勒敗退可期,自己再渡河殺向枋頭,則敗敵之首功,就連祖逖都未必能夠搶得過去。

邵竺的獻策得不到重視,且軍中糧秣不繼——蘇峻有糧當然先供“東萊營”,對於邵家軍則往往只發些陳谷、稗糠來湊數——上下皆苦。段文鴦忍不住了,直沖蘇峻大營,出言直諫,卻被蘇峻給轟了出來。於是邵、段、劉等將便聚在一起商議,劉遐道:“若能如邵將軍之計,渡河威脅枋頭,則形勢瞬間為之一變。奈何蘇子高似勇實怯,不敢為也。我等實非其所轄,不過暫時依附而已,何如自行其事?”

邵竺猶豫道:“我等家眷、厭次百姓,都在樂安,豈敢妄為啊?”

段文鴦道:“厭次流人,既為平民,須不由蘇峻管,我看王太守(王貢)、謝縣令(謝鯤)俱是好人,既舍良田安置各家,豈有遷怒之理啊?不如趁著石勒在滎陽,後方空虛,我等渡河殺去,免得受蘇峻的閑氣——他臨戰往往使我等先攻,卻自受其利,何等的可惡!”

劉遐瞥了段文鴦一眼,心說那還不是因為你每每中其激將之計的緣故嘛……只不過段氏本是舊友,又曾一起固守厭次,邵竺等早就把段文鴦當成一家人了,則他既受激,邵家軍也只好流著眼淚跟進。

聽了段文鴦的話,邵竺卻還是搖頭,說:“如今我部殘損,補充又少,不足兩千人,且糧谷物資不繼,哪有力量獨自北向呢?”諸將商議良久,最終的結論,呆在蘇峻麾下,實在受氣,不如暫且離遠一些,方便咱們整編和擴軍。於是幾個人跑去反復哀懇蘇峻,又請韓晃等將幫忙說情,才被準許暫且東退至韋城歇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