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人主之忌(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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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賓在幽州,既敗慕容氏,相信短期內不會再遭逢強敵,他終於抽出點兒空閑來,可以謀劃天下大勢了。

原本對於張敬的主張,張賓就抱持懷疑態度,當聽說祖逖實將晉之中軍後,更是不禁慨然長嘆道:“我天王危矣!”

幽州和滎陽終究相隔甚遠,消息傳遞非常緩慢,而且戰事具體如何,石勒也沒必要向張賓報備,這就導致他所獲得的消息不但滯後,而且含混不清。他只是知道,祖逖詐病,實際復起而統領晉軍,與趙軍主力在滎陽交鋒。

《孫子兵法》雲:“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於無算乎?”張賓由此惱恨張敬,你怎麽能夠把戰勝的希望,寄托在難以確定的祖逖的病情上呢?即便祖逖不是詐病,他也有可能突然間有所恢復啊;至不濟洛陽還可能快馬召來裴該或者關中軍其他名將指揮戰鬥,則以此為賭,能有幾成勝算?

不要提長平之戰。以趙括而易廉頗,這不是秦人撞大運,而是應侯範雎經過深思熟慮之後,一步步因勢利導,才把戰局拉向對己方有利的一面。除非張敬、程遐是施了高明的反間計,使祖逖必須去位,不能掌兵,否則依靠不確定且隨時有可能改變的前提條件,怎麽能夠導出勝算來呢?

對於石勒的此番豪賭,張賓原本認為不過五五之數,如今則判斷勝算萎縮到了三或四成——多半是會以大敗而告終的!

張孟孫在骨子裏就沒有石勒那種橫沖猛撞的勁兒,想當年他設謀使流離無所的石勒進據邯鄲、襄國之間,局勢看似不利,其實也有六成勝算——在得到裴該的附和後,感覺可以提升到七成;而如今石勒已有整個河北,甚至半個並州作為根據,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在張賓看來,沒有七成以上勝算之仗,就不值得去打。只可惜,石勒的性格他固然可以理解,張敬的妄想就徹底難以評斷了。

——張敬啊張敬,為了爬到老夫頭上去,你至於將國運做千金一擲嗎?

所以張賓必須為石勒戰敗後的局面,預先謀劃應對之策。在他想來,石勒早敗要好過晚敗,因為早敗則物資消耗並不甚大,尚有余力憑河而守,以防祖逖趁勝追擊,長驅直入;而若晚敗,十數萬大軍在外,很可能把家底掏空,恐怕到時候少兵乏糧,連守都難以守住了。只是這不是張賓所能夠決定的,他可以寫信去勸說石勒退兵,但估計作用不大。他自然不能勸告石勒:你還是趕緊敗了為好啊!

於是隔過程遐,給各地守將寫信,要他們先期在河北地區的各個要點上——比方說朝歌、三台、內黃、邯鄲等地——屯紮糧草、預設防線,以期一朝有變,可以逐層削弱晉人北進的鋒銳。他還寫信給蘷安,分析局勢,要蘷安做好一旦石勒戰敗,被迫只能放棄樂平和上黨,以尚有戰力的並州軍東進,相助大軍斷後的準備。

此外,在幽州搜集物資,整訓兵馬,並在燕國沿海地區扣留商船,以便將來快速南下增援。張賓還遣人通過宇文部西去,賄賂拓跋豪酋,煽動說裴該既得新興,有可能北上收復雁門,驅逐拓跋之意……

他寫信給祁氏,分析道:“晉之大司馬素雄強,野心熾烈,欲混一天下,盡復晉土,則我趙在,拓跋可兩得利,我趙亡,拓跋亦必被兵。尊先單於與劉越石有血盟,與裴文約則無舊恩,女國使豈可不深慮耶?”

又在慕容部內,乃至平州,散布裴該必篡之言——可惜他也就只能影響到幽州附近的這幾股勢力了。

之所以隔過程遐,囑托各地守將,是因為張賓深知程子遠的性情,那家夥就算明知道自己錯了也是絕不肯承認的,則我若致書於他,必被棄若敝屣。當然此舉易啟人主之忌,只是國家危在旦夕,張孟孫也只得硬著頭皮,暫時不考慮自身的安危了。

果然有守將將張賓之信,直接通報給了程遐,程遐不禁切齒道:“老賊可恨,乃欲沮我軍心、士氣麽?!”即將此情添油加醋,稟報在前線的石勒,說:“太傅以陛下為不智,既至幽州,常言天王不用我言,必然喪敗。復密致信於各地守相,慫恿彼等割據自守,甚至劫奪南輸之糧,欲壞陛下之事……”

這刁狀告得比較狠,說張賓要地方將領扣留下本該輸往前線的糧草,這自然是無稽之談。但程遐知道,大軍在外,糧秣供輸最為重要,以此謊言,必能給張賓以沉重打擊;再者說了,他籌劃軍糧,忙得是焦頭爛額,也覺難以久輸,正好利用這個機會,把責任全都推到張賓頭上去!

果然石勒見到此信,不禁勃然大怒:“張賓豈敢如此?我不用其計,彼便老耄昏悖至此了麽?!”即命書記草詔,送去幽州責問張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