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山道上的烏龜

歷代旗幟種類很多,不但應時而變,抑且缺乏系統性。即以軍旗而論,就有旆、旃、旌、幡、旝、麾、幢、旐、纛等不同的稱呼,形質亦各有異。

其中某些旗幟是具有普遍性的,某些則由某將領或機構所獨享,比方說大名鼎鼎的“騶虞幡”,雖然算是軍旗,其實由尚書省掌控,用以宣王命以止戈。比方說楚王司馬瑋作亂,殺司馬亮及衛瓘,惠帝當時不知,比及天明,乃用張華之計,遣殿中將軍王宮掌騶虞幡出,對眾人說:“楚王矯詔!”亂兵皆釋兵仗而走,司馬瑋於是被擒。

騶虞乃是傳說中的義獸,“白虎黑文,不食生物,有至信之德則應之”,其狀虎軀而猊首,白質黑文,尾長過身——估計是從白虎演化而來的。後世有人說騶虞就是熊貓,這不對,熊貓哪有長尾巴啊?不是所有的黑白生物都是熊貓。

倒是裴該所建“風林火山”四營中,“武林營”立青底花羆旗,那花羆才是熊貓,反正絕大多數徐州兵都沒見過那玩意兒,不知道這類生物實際上是什麽德性……所以進入關中之後,各營改編,此旗即廢——貌似原本秦嶺中就有這玩意兒,要是不巧有人見過呢?

倘若騶虞即熊貓,這種旗紋連裴該都不夠格用,遑論高樂。

拉回來說,裴該既整編大司馬三軍,即簡化和統一旗號,除大司馬儀仗還是拉拉雜雜,旗上花鳥魚蟲都有外,軍中旗幟,一律只分軍旗、將旗、宣令之旗和統帥大纛四種。軍旗分五色,只書“晉”字,以不同尺寸來區分層級,此外立功之營,可以多繪些圖案,以資表彰;將旗書各將官職、名號;宣令之旗則多色多紋,但行軍時不用;統帥大纛標志主營所在,最為高大,其實為幡——也就是長幅下垂的旗幟。

所以陳安一早起來,便有軍士來報,他當即登城而望,只見地平線上出現了五色“晉”旗,當先一柄白色將旗,看看迫近,則書“輔威將軍姚”字樣——姚弋仲前因破石生之功,方得拜授五品輔威將軍。

陳安不禁吃驚——小姚來得好快!他心說幸虧我拿下了介休城,否則此番勞碌數日,不是一無所獲麽?功勞還是小姚的……

等到兩軍會合後,他才知道,原來劉央、姚弋仲等攻打張熊所據堡壘,前後不過才用了三天時間而已。

……

第一日,姚弋仲試攻敵堡,堪堪迫近,堡上便即亂箭齊發,使晉兵難以接近。姚弋仲驅策士卒,奮勇而登,結果才上山道,就被左右堡中數十支長矛刺來,因為道路狹窄,前列的晉兵幾乎無處可躲,盾牌又遮護不全,長矛也反刺不到——對方有堡壁作為防護啊——不多時便倒下了十數具屍體,余眾狼狽而退。

本來就是試攻,因此姚弋仲並未浪擲士卒性命,前後不過打了兩頓飯的時間,死傷不足百人,他就主動撤退了。回來跟劉央、北宮純等將商量,說看今日之勢,張熊指揮還算得法,羯軍士氣不高,但也沒到遇敵即潰的地步,我軍若然強攻,必然損失慘重。他說要來不及造雲梯,那就給我五天時間,做好傷損三五千人的準備,我必取張熊首級來獻!

三五千人,那就已經是晉軍的三成數量了,這種程度的戰損,可是誰都下不了決心啊。而且就理論而言,冷兵器時代的軍隊,即便組織力再強,損失達到二、三成,基本上都會崩潰……

北宮純乃搖頭道:“休說三五千太多,我等為空營所惑,本就遲了兩三日,若再有五日,恐怕石虎能自介休到晉陽之間,跑個來回……倘若彼等復於山後立陣,即便我軍攻克山前堡壘,也終究無用啊!”

劉央苦笑道:“我反復攔阻陳安,可惜彼不聽勸。他若不自小路而向西河,我等進不能克壘,自退可也;他既已自小路北上,則必克此壘,始能接應其五百兵回轉平陽來……”

姚弋仲說要不然,咱們就先佯攻張熊,靜待陳將軍抄至其後,再嘗試發起攻擊吧?劉央擺擺手,說且各自下去歇息,待我好好籌思一晚再說。

當日晚間,他繞帳徘徊,反復籌算,卻始終未有良策。翌日便即與敵對峙,不肯出戰——他當然不能讓姚弋仲去浪擲數千兵馬啦——直到這日晚間,劉央才突然間有了些想法,於是即將路松多召入帳中,與之商議,說如此這般,卿看可否?

第三日,約摸卯末辰初,鼓聲一響,晉寨打開,隨即鎧冑鮮明,馳出數百具裝甲騎來,前至山前一箭之地時,便扳鞍下馬,結陣後步行向前。甲騎原本就鐵胄厚甲,胸口、肩膀等處重要部位還鑲嵌金屬部件,防護力極強,劉央更使其將騎兵用小盾換成布防用大盾,盾外蒙皮,足以遮護大半個身體。

前排和兩側的甲騎立盾護身,手挺丈八騎矛,內側甲騎則高舉盾牌,遮護頂部,手執短兵。此外每兩排甲騎中間,還暗伏一排扈從弩手……則在堡上羯兵看來,只見晉人密陣排墻而前,步伐劃一,有若一體巨獸,正面、頂部全都有大盾遮護,箭射不穿,其勢實足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