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關於門下省(第2/3頁)

裴該聽了這話,不禁微微而笑,說:“梁司徒實老成謀國者也。”其實心裏說,這老滑頭,治國不行,搞政治鬥爭倒很內行嘛。

他若在辭位前便即提出動議,改命華恒為侍中,相信荀組是斷然不會攔阻的。因為華恒既去,荀邃理所當然進位左仆射,在不設尚書令的前提下,那就是尚書省內第一把手,怎可能不樂意啊?而華恒既出高門,又是外戚(其妻為晉武帝女榮陽公主),在誅除索綝的行動中立過功,於省內掌權多年,他怎麽可能甘心去坐冷板凳呢?必然會重建門下省,甚至於可能連散騎寺都直接給合並了……

目前的門下侍中還有梁浚、宋敞,散騎常侍則有華輯和嚴敦,情況都跟華恒類似,即便不是關西人氏,也都是從長安跟著司馬鄴東歸的,天然的騎墻派。唯彼四人或者名望、資歷不足,或者在誅除索綝的行動中也騎了墻,所以到洛陽後只能掛個空頭銜吃白飯。然而一旦把華恒往其中一扔,必然產生強烈的催化反應,說不定這五人將會組成一家新的派閥,直至能跟荀黨正面硬剛呢!

梁芬果然老奸巨滑,明著看他放棄了尚書省,其實是想轉進門下省啊……

只是,這老家夥突然起意轉進,究竟是什麽契機促成的呢?是祖逖病重,荀黨之勢日盛;還是洛陽城內那則讖謠?或者,是我對那則讖謠的態度使然……

荀崧見裴該先前尚且面露驚愕之色,聽自己說著說著,很快就雨過天晴,甚至於笑起來了,知道他已然徹底明白了梁芬的用意,並且基本上認可。於是便略頓一頓,話題再度轉開——

“中朝如此,即關中亦不可不為殷鑒。”說著話一指案上那厚厚的公文:“文約案牘勞形,難道無人可以幫忙審核一二麽?”

裴該聞言,笑意頓斂。

荀崧趕緊撇清道:“我雖不如梁司徒年高,近日亦感疲乏困頓,既卸朝命,實無復起之意。唯望於關中倚靠文約,頤養天年,含飴弄孫罷了……”

裴該不禁暗中吐槽:你所謂的“含飴弄孫”,其實是“含飴弄兒”吧?我才回洛陽就聽說了,你新納的小妾已有身孕……特麽的將來我一兒一女,要比他們舅舅歲數大,這可怎麽面對啊?!

裴該記得荀崧當有二子,長荀蕤,次荀羨,於東晉並稱“二玉”,如今荀蕤在啊,於朝為秘書郎,荀羨可還沒見著,估計尚未誕生……說不定就是你侍妾肚子裏那個!

就聽荀崧繼續說道:“漢初蕭何為相國,後命曹參,權柄極重,雖然惠、文時往往二相並置,且有禦史大夫為宰相之亞,人主權柄,仍然難免偏移。是故漢武帝始建內朝,任尚書,命大司馬,以分宰相之權。

“漢武設內朝,乃因君主不躬親政事,則相權必大,倘若躬親政事,則無輔弼之人……”再指指讓裴該頭疼的那些公文——“如文約今日。丞相、三公尚且開府,僚屬羅列,則以一人之力,如何可以制之啊?其命尚書,初不過管理文档而已,如今之郭景純、胡子雲;然終不能協理人君,乃命錄尚書事、平尚書事等,且尚書分曹,其署日繁。

“逮不設丞相,而尚書實奪三公權柄,乃復設中書、門下,以出詔命及省尚書事。要在使人臣相互制約、監督,而其君可獨操權柄於上也。今行台分部理事,一如尚書,而別無中書、門下,則與中朝狀況何其相似啊?況且錄尚書事,權也非職也,今行台之長史、司馬,則職、權並重,比擬秦漢之二相,或一丞相一禦史大夫,應無大異……”

“大人,”裴該忍不住打斷了荀崧的話頭,說,“行台終不能與中朝相比。”

你說的這些我都懂,前世也曾多次梳理過歷朝官制的演變,你不必要現給我上課。問題我這兒終究是個臨時機構,不是真正的國家、朝廷啊。

荀崧正色道:“雖為行台,置罷非旦夕之間……”你都歸天子而自居長安快兩年整了呀——“所統四州兩郡,事務繁雜,且既命諸部,一如尚書,則豈可不備門下?我自歸長安後,不涉政務,唯冷眼旁觀,行台雖較中朝為振作,因循苟且之事,亦不罕見。或正因為文約故意自弱於中朝,不敢事事比類,諸吏乃生浮躁之氣……”

尚書省自西漢始設以來,有一個逐漸發展和擴張的過程,如此到了隋唐之際,才能順理成章地成為國家最高行政機構。最初,尚書省是竊奪了丞相和三公的政令權,繼而又插手九卿的行政權——但在晉朝,仍設九卿,其職權與尚書諸曹往往重疊,遂導致責權不清,行政效率低下。

先賢於此,早有規諫,一種意見是建議幹脆罷九卿,而將行政權盡數收歸尚書省;一種意見則是保留九卿的行政權,而尚書省僅僅作為其領導機構存在。裴該既然行台長安,詳細規劃和搭建類尚書省的班子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他不可能模仿朝廷,再創建九卿的外派機構,因而幹脆一步到位,把十二部規劃得極詳細,所用人員也遠遠超過了中朝的尚書省,完全奪占卿權,大致等同於隋唐的行政機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