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剛硬的寡婦

司馬睿本人是很想奮發做一番事業的,對於江南尤其是揚州,大族盤踞,各自地連阡陌,僮客過於編民的局面,亦感深惡痛絕,故而用刁協、劉隗之計,欲圖徐徐刷新政治。

只可惜劉大連跑了一趟長安城,得到了裴該的支持之後,腰杆挺硬,很快便促使司馬睿疏離王導且罷免庾亮——而且貌似王、庾兩家唯坐嘆而已,並沒有什麽翻盤的謀劃。第一步得以順利邁出,刁玄亮遂被勝利沖昏了頭腦,就此不管不顧地開始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

當時的風氣,高門世家唯好清談,不重實務,甚至於鄙賤庶務,以為自己只要象泥菩薩一樣被擺在高位,自然士民景從,四方靜謐——雖經“永嘉之亂”而始終不悟。於是象刁、劉之類中低層的士人就得以進入政府,掌握機要,並且他們的行動力,也天然比王、周等高門要來得強。

只是願意任事,不等於就會辦事,尤其刁玄亮素行倨傲,一朝權在手,就連瑯琊王氏他都敢側目而對,簡直是到處得罪人。至於劉隗,眼中亦無權貴,屢次彈劾王府重臣,因其落馬之人也不在少數。

比如數年前,因為廬江太守梁龕在為妻子服喪其間,宴請丞相長史周顗等人,劉隗就上奏請罷梁龕,削其侯爵,以明喪服之禮;而周顗等明知主人居喪而仍然赴會,同樣遭到罰俸的懲處。不久之前,周顗之弟周嵩嫁女,其門生阻塞道路,甚至於斫傷行人以及維持秩序的官吏,劉大連再次彈劾周顗,迫其自請免職。

周顗字伯仁,出身汝南周氏,於江左僑客中名位僅次於王敦、王導,且與王導相交莫逆。周顗去位,時人都說是劍指王導,估計刁、劉用事,王茂弘也蹦跶不了幾天了……

故此錢鳳設謀,王敦起兵,事先便遣人密告王導,請他就中用事,好徹底扳倒刁、劉。王導深然其計,這才先與紀瞻等人遊說司馬睿急召武昌兵來,繼而又偕同錢鳳,前去“逼宮”。

當然啦,王茂弘是個忠厚人,又與司馬睿君臣多年,情深誼重,他是不肯指著對方鼻子放狠話的,而要剖陳利害,娓娓勸說——並且還貌似把自己擺在跟王敦不同的立場上,只是……那王敦我也制約不住啊。

司馬睿雖欲振作,雖愛刁、劉,奈何這人骨子裏便鏤刻著“軟弱”二字,否則也不會在“八王之亂”中,始終就是個打醬油的,然後一見形勢不妙,撒丫子就往江南跑……在原本歷史上,東晉主弱臣強的局面,其實在司馬睿南渡之初就已然形成了,根由全在這位“元皇帝”本人身上。

所以根本不用王導請錢鳳將所部兵馬陳列於前,司馬睿本能地就慫了,萬般無奈之下,只得應允王敦所請,罷免刁協、劉隗,收回……不,是就此停止釋放私家僮仆。

然而司馬睿也不傻,王導說只要及時罷免刁、劉,便可全二人性命的鬼話,他是根本不信的。於是轉過頭去,他便密令侍從去給刁、劉送信,說我保不住你們了,估計官職一除,王敦就會向你們下毒手——你們還是趕緊逃吧!

錢鳳初至建康,還沒能把刁、劉兩家圍牢,司馬睿的口信乃得順利傳入。劉隗驚駭莫名——雖然也在預料之中——趕緊收拾東西就打算落跑,賀隰問他:“公將往何處去啊?”

劉隗說:“唯今之計,只有急過江,去向朝廷申訴了。”

賀隰說你確實應當去洛陽向朝廷,或者去長安向大司馬申訴,問題是你出得了建康城,卻未必過得了江——“征東大軍,檣櫓遮天,系在石頭,公若急過江,必然為其所擒也!”

劉隗已然慌得六神無主了,急忙扯著賀隰的袖子哀告道:“卿既明此,料必有計——卿其救我!”

賀隰回答道:“聞錢世儀將兵入衛,且分兵來圍府上,然其於一處卻未設防——今能救公者,非我,唯吳興大王也!”

劉隗聞言,恍然大悟,趕緊拜謝了賀隰,然後領著家眷潛出府邸,就急投吳興王府而來。此時王府用事者,乃是裴嗣之子裴常,名為吳興王文學,其實等同於大管家,聞訊急忙稟報太妃裴氏,請問咱們是不是放劉隗進來啊?

裴氏頷首道:“放彼等入府,且喚劉大連來見我。”

劉隗入覲後,當即雙膝跪倒,就在裴氏面前放聲痛哭,懇請相救。裴氏蹙眉道:“大連,卿與刁玄亮行事,未免太過操切了,建康尚無一旅之師,焉敢遽釋各家僮客?卿等為國而不惜身,死亦無悔,然不怕因此而拖累了丹陽大王麽?”

劉隗連連磕頭,說這都是刁協的主意,我已經想盡辦法扯著他,別把步子邁得太大啦——“然王氏素恨我,目刁、劉為一黨,即誅玄亮,隗亦難免……還望太妃與大王救我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