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先登

申虎是具裝甲騎中少數選擇殳棒作為備用兵器的戰士。

殳是最古老的長兵器,產生更在戈、矛之前,因其制作方便、工藝簡單,而曾經廣為使用。但自從戈、矛類利用鋒刃傷敵的長兵出現後,殳的裝備和使用率便日益下降,如今在晉軍中,已經基本上不作為制式兵器使用了。

但在北方草原,對於武器制作水平相對較低,物資來源也相對匱乏的遊牧民族而言,殳棒,尤其是短殳,卻依舊普遍存在。尤其是短殳,唯力大的騎士才能熟練運用,其摧破重甲,以及一擊便使敵人喪失戰鬥力的效果,往往比刺擊類兵器更為有效。

申虎純粹是自恃力大,這才放棄環首刀、窄刃斧,而選擇了短殳。他這支短殳不過兩尺三寸長,殳頭插入一枚比拳頭略大些的鐵疙瘩,重約十三斤。

殳一入手,當即迅捷揚起,申虎近乎殘忍地望著敵將面上瞬間濃烈起來的絕望感,隨即殳上拳頭大的鐵頭,便將這絕望感徹底擊碎。砸擊血肉的感覺,與穿刺的感覺迥然不同,手腕上回傳的力道更為沉重,而他心中油然而泛起的快感也更加強烈。

“嘭”,仿佛連聲音都比手感要來得慢了半拍似的,那名敵將當即便從馬背上滑落下去,手中兀自緊握長矛,矛頭卡在盾上,倒不禁帶得申虎龐大的身軀略略一歪。身後執弩的侍從早就已經換上了長刀,當即縱躍而前,一刀便將矛杆砍斷。

申虎略側頭,給了同伴一個贊許的眼神,隨即抖抖左臂,甩脫斷矛。再擡起頭來時,只見趙兵狼奔豕突,已然徹底潰散,目光所及處,一面面大旗陸續放倒。

為了對戰那名敵將,申虎徹底停下了馬蹄,左右具騎皆以其為標杆,也都陸續控住坐騎。鋒矢拉平,成為一條並不平滑的直線。

他正在考慮是否繼續前突之際,忽聽身後馬蹄聲陣陣,第二排甲騎已然跟了過來。隨即一個粗豪的聲音在申虎側後方響起來:“光頭,殺得夠了,留給我吧!”

這正是營督路松多的聲音。申虎略一側頭,就見以路松多為首,第二排甲騎便步而至,並且很快越過了自己這第一排,重新提速,直朝敗兵追去。

於是申虎重新掛好短殳,朝側面伸出了右掌。侍從會意,當即撿起他先前拋下的馬槊來,先擡腳,將槊刃兩面都用鞋底擦了擦,抹去沾染的血肉,然後再度遞入申虎手中。

申虎高舉馬槊,槊尖朝天,小小劃一個圈——這是預先商定好的信號,意為“整列”。於是左右甲騎紛紛檢查和整理裝具,然後各將長槊立起——倘若不慎丟失了長槊,就舉起短兵,或者命侍從暫拾敵人的長矛來用。

一眼瞥過,無人後退——預先說定了,整列之時,倘若有人負傷,或因別的原因不能再繼續戰鬥,便當勒馬而退,在侍從的衛護下,暫時避至安全地點。

執刀侍從湊近申虎,高聲問道:“汝好大力氣,面都毀了,難以分辨,還斫不斫首級?”其所指,自然是才被申虎打翻的那名敵將了。申虎搖一搖頭:“看裝具,不是什麽大將,腦袋不要也罷。”

反正裴軍中並不純以首級計功,且除非特殊情況,都起碼按伍為單位計集體功——雖說具裝甲騎情況特殊,申虎本人的斬獲,就能夠代表一伍了……

擡頭望去,只見第二排甲騎在路松多的親自指揮下,已然馳出將近一箭之地,不停地刺殺、追逐潰卒,看看接近敵壘。申虎長吸一口氣,奮力高叫道:“可能再戰否?!”兩側陸續傳來應和的高呼:“能戰!能戰!”

要知道甲騎僅披甲便重達六十五斤,若再加上長短兵器,幾乎接近百斤——也就是後世三四十公斤——穿著、使用,非常消耗體力。唯此,甲騎馬槊的運用才相對簡單,基本上就是一刺、一收,很少如同傳統騎矛一般,做大幅度的輪轉。但即便如此,沖突五十步,捅殺數十人,尤其部分甲騎還如同申虎一般,取出了短兵與敵搏殺,別說普通人了,即便申虎在加入甲騎之前的身體狀態,這會兒都可能累得手足皆軟,只思躺倒。

但是經過長期訓練、打磨,仿佛脫胎換骨一般,這些甲騎的身體素質自與往日不同——當然也靠幾乎天天見葷腥養護而成。但是否要繼續前進作戰,還是退還本軍,或者就停留在這裏等著後軍跟上來,申虎是不可能僅僅考慮自家身體狀況的。倘若多數同袍已無再戰之力,那麽原地停留才是最佳選擇。

尤其人或能戰,戰馬駝著連人帶甲五六百斤的分量,必然更加疲勞,或許需要替換備馬……但那就必然耽擱不少的時間,說不定羯軍都被路松多撿便宜,徹底掃滅了。

耳聽“能戰”之聲不絕於耳,申虎唇邊不禁露出了一絲笑意。於是他緩緩地放下手中長槊,直至與自身呈四十五度角斜執,隨即雙腿一磕馬腹,坐騎再度發力向前。隆隆聲中,這一整排二百甲騎重又踏上了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