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人生至樂

申虎左盾右槊,奔馳在陣列之中,眼瞧著對面羯兵的面目從模糊變為清晰,他們臉上那驚駭、恐懼之色映入眼簾,申虎心中不禁大感快意。

申虎乃魏郡人氏,天生異相——年方三十,便已全禿,頭頂光光,一毛也無,跟那個拓跋頭南北輝映——人稱“光頭申”。他的出身與石勒相似,都曾為豪強牧馬,就此練出了一身的好騎術。其後中原大亂,其主投靠胡漢政權,申虎從之,成為一名偵察騎兵。祖逖北伐,摧破其部,申虎敗逃而入華山,輾轉十數日後,終於餓得受不了了,出山覓食,遂為西進的裴軍所俘。

當時裴該還沒有收服北宮純、羅堯等部騎兵,麾下精擅馬術者相對有限,因而在確定申虎出身是晉非胡後,便即收納,命為騎兵。此後他轉戰關西各地,頗立功勛,遂被招進了第二批“具裝甲騎”之中,擔任隊長。

步兵是百三十人為一隊,騎兵一般情況下五十騎為一隊,至於“具裝甲騎”,因為一名騎士配兩乘馬、兩馱馬,以及三名侍從,四馬、四人為一基本戰鬥單位,故而數量還要縮水,凡騎士起碼都是伍長級,一隊不過二十五騎而已。

申虎所率這一隊,就正位於第一排沖鋒的甲騎中央位置,在錐形陣中最為前突。這一位置代表了危險性最大,但也極其榮耀,戰後計功會多算一二轉,光頭申還是多方遊說,又偷偷給路松多塞了錢,才搶到這一任命的。他的人生哲學很簡單:要想升官發財,就得拿命去搏!

反正老子這輩子也算值了,自從加入裴軍,日日皆得飽食,就連從前見都見不到的精糧白面,老子都吃過了,則還有什麽遺憾啊?陣前搏殺,為大都督去死,此乃本分;殺盡胡羯,使天下太平,兒孫可得保安;倘若僥幸不死,立功而還……特麽的未必我下邽申家(也已改籍)將來不能入《勛將錄》!

申虎在胡軍中時,也曾經睡過不少女人——主要是戰勝後搶掠所得,純屬強暴——本以為人生至樂,無過於此了;可是在入了裴軍,於關中娶親安家以後,方才明白,要對方肯配合你,還心甘情願給你生娃,那才真的妙極、樂極呢!他如今已有一子,年僅三歲,歷年來的俸食、賞賜,倘若自己這就戰死,更加撫恤,就足夠娘兒倆湊合活一二十年啦——一二十年之後,兒子也該成年了。

倘若我命大,還能給兒子掙出點兒田地、產業來,那老子這一輩子就算沒有白活!

想到這裏,申虎不禁用力攥緊了手中的長槊——此槊長達丈六,槊頭一尺八寸,用鐵十斤,頗為沉重,揮舞起來,重心也不容易掌握,他操練了許久,方才嫻熟運用之法。

陣後鼓點愈發密集,不過處於申虎這個位置,已經聽不大清了——尤其打過馬掌的蹄聲橐橐,幾乎就徹底蓋過了身周其它一切響動——他只是通過目測與敵陣之間的距離,依照訓練時的經驗,知道自己應當發起最後的沖鋒了。

於是雙腿用力一夾馬腹,向來親若家人的坐騎與他幾乎心意相通,當即噴噴響鼻,撒開四蹄,加快了奔跑之速。臨陣之時,申虎所在位置騎士的動作,就是全體甲騎的標準、榜樣,他的沖鋒,遂驅使著整排——兩百騎——甲騎,呈鋒矢狀直插趙陣。

地面的狀況相當不錯,連續十數日不雨,再加此前數次進迫敵壘,以及在敵壘前“擊鞠”,把原本還算松軟的地面踩踏得非常緊實,甲騎就仿佛奔馳在平整的道路上一般,可以放肆疾沖而毫無滯礙。申虎清晰地見到,趙軍前陣長矛手開始觳觫,甲騎尚未沖近,陣勢已然散亂,某些士卒還知道把矛尾插在地上,以增大阻遏突擊之力,某些士卒卻茫然地平端著長矛,仿佛這樣就能夠在最遠距離逼退甲騎似的。

通過反復訓練、演習的申虎,清楚地知道,即便插矛於地,也未必能夠阻遏甲騎的沖鋒,至於平端……除非五人一矛,齊心協力,才有可能擋住甲騎,當然前提是矛頭不彎,矛杆不折。

所以雖見長矛如林,他卻毫不畏懼,直接驅馬便直撞了上去。

當然,為了避免戰馬負傷,還是要做些微調,盡量避開長矛的正面,尋找兩矛之間縫隙沖鋒的。

首先是一支平舉的矛尖,紮在了坐騎項側,稍稍透入,但隨即便連人帶矛,被甲騎的沖擊力反震了出去——申虎可以看到那名趙卒如同胸腹間遭受重擊一般,腳剛離地,口中便鮮血狂噴。隨即可能撞上一支尾部插在土中,斜斜上舉的長矛,申虎乃輕輕巧巧以馬槊一格,將之蕩歪。

趙陣矛兵排列甚密,申虎一個不慎,就有一支長矛直朝自己胸口刺來。他理都不理,長槊起處,便將另一名趙兵當胸捅穿,隨即手腕一擰,右臂朝後一收,那名趙兵被直帶回來,撞正馬項,申虎趁機借力,便將槊尖輕輕松松從對方體內拔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