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紅日西墮

關於諸葛亮送司馬懿婦人衣衫頭面,以激其出戰之事,最早的記載見於《三國志》裴疏引孫盛《魏氏春秋》,說:“亮既屢遣使交書,又致巾幗婦人之飾,以怒宣王。”其後《晉書》因襲之,又通過《三國演義》而廣為世人所知。

《演義》中甚至再度演繹,說司馬懿“佯笑曰:‘孔明視我為婦人耶!’即受之”——他還真接下了……

此事是真是假,暫且不論,即便是真的,那也屬於司馬懿的黑歷史,司馬氏既得天下,則誰人還敢言此啊?一直要到東晉中期,司馬家權柄大墮,不但和瑯琊王氏等南渡世族“共天下”,還屢屢為權臣所挾,孫盛才敢把這事兒給記錄下來。至於裴松之引用,因其乃南朝宋人,當然不在乎抹黑司馬家的老祖宗。

所以說了,倘若真有此事,當世知者寥寥,敢拿出來跟人議論的,也就只有裴該一個而已,石生乃至趙軍全體,是沒人知道的。這一激將計很毒辣,也就司馬懿能忍,換了個人未必有此心胸,但若已有前例,大家夥兒心裏都有了底,說不定就不會上當了。

石生終究是小年輕,且向來自恃武勇,又從來都沒聽說過這類事兒,那他當然忍不了啦。況且接見使者是在大帳之中,使者那番無比刻毒的話盡入諸將之耳,倘若石生不對此有所反應的話,這羞辱就算是硬生生咽下了,則他在諸將心目中的地位必然會受到損傷——

這麽惡毒,當面羞辱你,當你是女人,你都能忍?你其實是怯懦無膽之輩吧?說不定過不了幾天,“女公子”的外號就會傳遍全軍了……晉人再一宣揚,傳遍全天下都有可能,那他石生還有臉苟活於世嗎?

因此即便王續等人反復勸阻,說這是“激將計”,大王你可千萬別上當啊,石生全當耳旁風——難道我不知道是計嗎?但這事兒沒落到你們頭上,你們自然可以春風馬耳,跟一旁說風涼話,而我若硬食下,從此還有臉見人麽?!

石生決定明日出壘,與晉軍決戰,諸將乃紛紛應和,士氣甚高——終究主將若是背負什麽“女公子”之名,咱們在其麾下,臉面也自無光啊。

由此陸續建言,有說並州民生凋敝,糧秣本來就不足,實不宜與晉人長期對峙的;也有說晉人終究兵寡——據探查尚不足萬,也就趙軍的三分之一而已——即便再如何勇悍善戰,我等背壘而戰,即便不勝,及時退回,也不至於大損的……總而言之,把王續等人的持重之論徹底都給否了。

石生雖感憤恚,卻也不敢托大,乃反復與諸將商討,最終決定留萬卒守壘,自將二萬兵馬前出列陣,與晉師對攻。

於是翌日一早,雙方營壘中各自擂鼓,隨即士卒陸續開至營外,布下陣勢,遙相對峙。石生立馬陣中,卻遲遲不見對方有進逼之態,轉過頭去以問王續,王續道:“以臣揣度,晉人必欲疲我,待我氣泄,然後發起進攻。”石生便問:“我可先攻否?”王續搖頭道:“還請大王稍安勿躁……”

主要是紅日初升,在東南方向,陽光是側迎著趙壘照射過來的,羯軍士卒難免覺得有些晃眼……王續道:“賊若趁此時來攻我,我朝向不利,或許難禦。則彼既不動,我又何必先攻呢?”

於是雙方誰都不肯率先發起進攻,就這麽遙遙相峙,對耗良久。石生趁機調動兵馬,把陣勢排布得極為牢固。他考慮到連日來遣兵哨探,晉軍中騎兵數量不少,裝備也比趙騎為良,既然地勢狹窄,騎兵難以機動,就很有可能在惡戰之際,嘗試正面直撞趙陣,因而預先於前鋒布置了不少的長矛兵,隨時準備阻遏敵騎的沖鋒。

太陽越升越高,終於接近頭頂方向,晉陣中這才一通鼓響,幾個方陣步騎混編,開始緩步朝前推進。石生見此,當即抽出刀來,望空一舉,身旁大旗磨動,趙陣也相應而前。

雙方逐漸接近,先以弓箭對射,繼而短兵相接,很快便即廝殺到了一處。晉兵素質頗高,劉央等將的指揮也頗有章法,甫一接觸,即將趙陣逼退十數步。但石生雖然年輕,終究跟隨石勒轉戰河北,也有四五年的戰鬥經驗了,其麾下諸將,亦多勇士,再加上出戰兵數超過晉方的兩倍,於是及時調整部署,調上生力軍來,終於遏止住了晉師前突之勢。

劉央見一輪沖鋒不能摧敵,便即勒束士卒暫退,重新整列,然後再沖。就這樣廝殺良久,晉勢三前,羯勢三卻,但最終也不過後退了不到五十步而已,雙方仍屬不勝不敗之局。

王續對石生說:“晉人雖勇,然我軍力占優,足以遏阻之。待其強弩之末,大王及時發起反擊,或有機會破敵——當紅日西墮之時,輝光直射晉人眼目,便是我軍轉敗為勝之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