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日落復升

北汲縣、南谷城,晉趙兩軍長期對峙,忽忽便已半月有余,很快迎來了當年的十一月份。

十一月乙卯日黃昏時分,紅日才剛落山,突然間又躥躍而起於空中,高三丈余,天宇暗而復明,凡見者無不驚駭。

正在對峙的雙方兵馬,因此都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恐慌和混亂。其中祖逖方命祖智將兵掩襲枋頭,未至而軍大潰;石虎本欲再渡濟水,騷擾谷城後方,將士見狀,即刻轉棹返歸東岸,雖百般斥喝而不肯繼進。

石虎黯然歸營後,參軍馮翥對他說:“昔楚之魯陽公與韓師交戰,戰正酣時,日卻將暮,於是陽公向天揮戈,紅日為之退返三舍。今日落而復升,或許正為照應太尉,此去可大破賊也,奈何諸軍無識,不知史事,就此退縮,豈不可惜麽?”

石虎心說還有這事兒?我也沒聽說過啊。倘若當時能夠對諸軍說出你這一大套來,說不定可以穩定人心,不至於遽返……心中甚感羞惱,沒過幾天就找個借口,把馮翥給處死了。

再說王貢在下密,見此異象,急匆匆地就跑出城外,去拜訪老友虞喜,問他這是怎麽一回事兒?究竟是何預兆?

虞喜倒不象平常人那麽慌亂,他笑笑對王貢說:“此幻象也。”

王貢說人人得見,怎麽能說是幻象呢?

虞喜道:“旦則日升,暮則日落,天道有其常,安有墮而復起之理啊?不過高天雲霧繚繞,如同鏡之可映照人面,彼乃化為落日之幻景,似如復起之象罷了。”虞仲寧對天象頗有研究,即便是這般數百年不遇的異景,他也能說個大概齊道理出來。但也到此為止而已,王貢再深入探詢,就連虞喜也解釋不大通了。

王子賜乃道:“即便是幻象,天既示此幻象,得無別有征兆乎?”

虞喜斜睨著王貢,問他:“君以為是何征兆啊?”

王貢神神秘秘地回復道:“先前所墮之日,與其後復升之日,恐非同一日……”

虞喜急忙擺手打斷他的話:“日墮而復升,或示社稷危而復安也,子賜慎勿別想!”

王貢突然間斂容正色,朝著虞喜深深一揖,說:“仲寧大才,貢再請西向長安,拜謁大司馬。”

虞喜說我無意仕途,都已經說過多少回了,你怎麽還是不依不饒啊?

王貢勸說道:“仲寧既無宦意,其誰能夠相強?大司馬終非諸葛道明(諸葛恢),必不會強人所難。然關西星象,必然又與徐方不同,難道仲寧不願前往觀覽麽?但請君入長安,進謁大司馬,為我致意。或許仲寧見大司馬相貌非凡,乃願改變初衷,也未可知。”

他說我寫一封信給你,申明你不願意做官,則大司馬就算不顧你本人的意願,想要任用你,也多少得給我留點兒面子吧。你就算為我跑一趟長安城,又有何妨?

虞喜被逼不過,就說:“河上方有戰事,去路不寧,我如何能夠抵達長安?”

王貢說無妨,我可以派兵護送,你略略往南邊兒繞一下,躲過戰場也就是了。

王子賜心裏在想些什麽,虞仲寧與其相交莫逆,又豈有看不穿的道理?但他本人倒也好奇,裴大司馬究竟是何如人也,就連王貢這般毒士,都感覺他有非凡之命……跑去瞧瞧那人倒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別逼我做官……

於是半推半就,三日後啟程,乘車繞行泰山以南,往長安馳去。

……

再說裴該在關中,接到朝廷要他增援的詔命,本也在意料之中——

司馬鄴小年輕是一定膽怯的,生怕祖逖兵力有限,難以抗拒羯軍;而梁芬、荀崧等輩,也一定會趁機進言,希望我關中兵馬可以再立新功。

於是商議命誰出征為好。甄隨當即跳將出來,說大都督你昔日曾經許過我的呀,豈可出爾反爾?自然還是我去,何必商議!

裴該問他:“卿子即將誕育,難道便忍心遽離長安麽?”

甄隨說小妾臨盆,這還得倆仨月呢,我跟長安城裏呆著,反倒起急,還不如把心思花在戰場上——“倒是大都督,次子理應降生,我等都等著吃喜酒,如何不聞消息啊?”

荀灌娘就理論上而言,已經過了產期了——不過那年月產期計算未必精準——肚子挺大,卻無臨盆動靜,裴該也不禁有些著急。不過他由此倒不禁想起一樁古事來——

想當年官渡之戰前,曹操東征徐州劉備,田豐就勸說袁紹,發兵掩襲曹操之後,袁紹因為小兒子正在病重,拒絕了這一提議。於是田豐用手杖擊地,恨道:“夫遭難遇之機,而以嬰兒之病失其會,惜哉!”

老婆至期不產,或將遭逢危險,一屍兩命那都是有可能的,當此緊要關頭,裴該本人是絕不願意離開長安城,離開老婆身邊的,想必與袁紹當日的心情,頗有共通之處。但裴該可以派甄隨或者別的什麽將領率軍東進啊,袁本初麾下也大群名將,自可擔當方面,未必要他親自出馬,為什麽堅決不肯出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