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大雪

張賓的急奏送至襄國,程遐、張敬等人便趁機在石勒面前遞小話,說:“太傅乃運籌帷幄之才,非臨陣摧鋒之將也,豈可使其總領三軍?陛下自當別遣重將,以禦晉寇。然而……

“太傅位尊,此前使太尉將兵,太傅監之,猶有可說;今太尉進至河南,而太傅獨留河北,若再命將,其誰能居於太傅之上?還當召太傅還朝為是。”

石勒就問他們:“卿等以為,誰可當此重任哪?”

於是張敬推薦蘷安,程遐則建議從幽州調孔萇回來。

石勒搖頭道:“孔萇直面各部鮮卑,不可輕動。至於蘷安……恐怕亦非祖逖的對手。”隨即雙眉一軒,說:“朕前與祖逖對戰於河內,深知此人能戰,當世罕有其匹,本朝除季龍外,恐怕唯有朕禦駕親征,才有望摧破之。而若朕親征,則太傅自不必遽然還朝了。”

程遐等人大驚,急忙規勸,說天王豈可輕動啊?石勒堅持己見。程遐就問了:“太子尚幼,倘若陛下遠出,則以何人監國為好?陛下三思啊!”

石勒長子石興,長期在胡漢朝做人質,且並非嫡妻劉氏所生,故不為諸將所重。其後程遐獻妹邀寵,頗得石勒喜愛,生下次子石弘,就在程子遠等人的謀劃下,廢石興而以還在繈褓中的石弘為世子,繼而進位太子。

——在原本歷史上,要等石興死後,石勒才冊封的石弘。

君主出征,太子監國本是慣例,但如今石弘年僅五歲,必然難當重任。所以程遐就問了,如此則委誰監國才好?讓即將成年的石興來?那是不是有將太子之位重新交付與他的嫌疑啊?即便您沒有這種想法,也必然會引發朝野間的猜測,於國家穩定大不利哪!

石勒笑道:“使天王後監國可也。”

皇後監國並非慣例,而且就儒家傳統而言,是並不主張這樣做的——是謂“牝雞司晨”也——太後監國倒在制度上更合理一些。然而石勒的老娘王氏重病纏身,而且本就是一個鄉下婦人,毫無見識,自然不可能管理國事——哪怕只是名義上的。

但石勒本非中國人,若依胡俗,主婦不僅可以持家,特殊情況下也可與政,所以在他看來,這是順理成章之事。

就此自然引發了崔綽、裴憲等儒臣的苦諫。但石勒重用彼等,本來就是為了充門面,並無交付重任之意——哦,制定典章禮儀的重任,則非彼等不可——自然不肯聽從其言。於是力排眾議,命天王後劉氏監國,程遐、蘷安在文武兩道上輔佐之,自將中軍一部,三千多人,浩浩蕩蕩離開襄國,便直奔汲縣而去。

只是石勒雖然也知道兵貴神速的道理,終究如今身份不同,皇帝親征不可能一拍屁股就走,除了安排留後事外,還有一大堆儀仗要準備,有一大套典禮要執行。石勒對此深感厭惡,但為了做中國之主,也只得捏著鼻子認了。好在就其判斷,張賓雖然不是優秀的戰場指揮官,若倚堅城而守,不輕易跟祖逖主力決戰,等閑一兩個月還是扛得過去的。

就此頗耽擱了一段時間,等他打算正式啟程了,突然之間紅日墮而復升。有幾名儒臣腦筋不靈光,說這是大兇之兆,請陛下還是放棄親征的打算吧,結果受到石勒的當庭呵斥,然後人還沒回到家,半道兒上就被帶去廷尉獄了……

由此裴憲等人只好頌聖,說:“一日落,預示晉之將亡也;一日升,乃兆我趙將興也。天示吉象,則陛下此去,必可殄盡寇仇,旗開得勝!”他們跟王貢是一個思路,即認為這落下去的和復升起來的,大概不是同一個太陽……

……

再說祖逖在銅關,聽聞朝廷已自關中征召援軍,先感惱怒:“中軍足堪破敵,何必再從關中征召外軍啊?這是天子不信任我麽?”復一斟酌,卻又轉怒為喜,說既然關中派兵來,那就讓他們協防洛陽吧,我正好把洛陽留守的中軍,也陸續調到前線來。

關鍵當面羯軍勢大,卻又不肯出而再與祖逖野戰,則祖士稚陳兵銅關,白白浪費時間和糧草。就戰場形勢而言,其實對晉軍是不利的,可回旋余地太過狹窄,唯有自河上運糧,倒是途中損耗會略少一些,算是優勢。

倘若羯軍兵力較少一些,則祖逖可以分兵他往,或東、或西,再攻占一兩座城邑,以期打開局面,甚至於調動羯軍,落入自家的圈套。但以羯軍如今的兵力,本就略多於晉軍,祖逖所遣遊軍數量乃不敢太多——真要派出一萬人去,大有機會攻克獲嘉,但就怕張賓率師來攻,自家主力會先頂不住了。

偏偏張孟孫正面對決,不是祖士稚的對手,但料敵機先,調動兵馬,其才卻似乎更在祖逖之上。祖逖分軍或西、或東,試探了好幾次,全都被張賓預先料到,給硬生生封堵了回來,晉軍一無所獲,損失反倒比羯軍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