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伊於胡底(第2/3頁)

最終司馬鄴這句發自肺腑的話,只有梁皇後一人得聞,且其心中所想,仍然也只有自家知道。

……

當日晚間,祖約特意過府,去拜望二兄祖納。

祖氏兄弟分爨已久,尤其是祖納和祖逖、祖約之間,還在本籍範陽之時便不常共居一宅,及至建康,祖納住城內,祖逖、祖約卻客居東籬門外農家,平素少相往來。還是祖逖北渡之時,本慮胡勢正熾,前途兇險,因而特將幼弟祖約留在江南,怕他年輕氣盛、暴躁無謀,就請祖納多加關照。祖納這才被迫擔負起了兄長的責任,把祖約拘束得一如籠中之鳥……

祖約過往便欲逃離祖納身邊,好不容易渡江至洛,祖納卻又如影隨行,應征北上,遂使祖約被逐出了尚書省……故而祖納抵達洛陽之後,祖約只是跟隨著祖逖前去拜望過一回,此後不逢召喚,再不登門。沒想到他今日主動來訪祖納,祖士言不禁微感詫異。

雙方對坐,仿佛初識之人一般寒暄,繼而又東拉西扯,說些完全沒有意義的閑話——祖約自然不會是為了打發無聊時光,才特意上門來找二哥閑扯的,但他似乎並沒有想好該怎樣開口,或者是被祖納兄長之威給震懾住了,一肚子的話不知道從何開始為好。

祖納見此情狀,反倒大致猜到了祖約的來意,於是先擺擺手,命仆役們都退下去,然後才壓低聲音問:“士少今來見我,可是為了朝上之事麽?”

祖約點一點頭,趁勢就問:“今日阿兄在天子駕前,提及三事……其第三事,如何封賞裴文約,其後尚書會議,可有結果麽?”

祖納面色一沉:“士少,此非卿所可以與聞也。”

祖約尷尬地笑一笑:“愚弟既已出省,確實不宜與聞……然而,阿兄對此,可有籌謀麽?”

祖納還是搖頭:“此事,亦非我兄弟所可以私下相談者。”

祖約又被噎了一下,不禁氣沮。他低垂著頭,隔了好一會兒,才斟酌著重新開言道:“弟與裴文約,初會於建康城外。當時弟與三兄客居農舍,忽一日,裴文約與王茂弘、庾元規連袂來訪……”

祖約這是撒謊了,事實上他跟裴該相識,尚在祖逖之前,是頭天晚上到南塘去行劫,返回途中,恰好被裴該的馬車給堵住,旋即裴該口出“數典忘祖”一詞,把祖士少給嚇了一大跳……

祖約沉浸在了回憶之中,仿佛是在對祖納訴說,又仿佛在自言自語,把他與祖逖二人如何與裴該結識、相交,繼而定盟的經過,大致陳述了一遍,然後慨嘆道:“初會時,不過一弱冠文士耳,豐儀雖佳,別不見奇。誰想匆匆數歲,裴文約竟能與三兄並駕,恢復洛陽,繼而底定關中,得為國家棟梁之臣……

“三兄年已五旬,去日無多,則能於暮年拜公開府,柱國立朝,相信其願已足,且必能名垂青史。然而裴文約不過三十而已,已為人臣之極,前途燦爛,更不知將伊於胡底了……”

祖納聽到這裏,雙眼不禁微微一眯,終於開口打斷祖約的話:“士少,慎言!”

祖約慨嘆,祖逖年過五旬,才能得為朝廷重臣,也不知道還有多少年好活,估計仕途到此為止,難有大的發展啦——其實也足夠了,相信即便祖士稚馬上就閉眼,也不會對自己的仕宦生涯,留下什麽遺憾。可是裴該才剛三十歲啊,就已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真不知道他日後還能發展到哪一步去。

然而意思是這個意思,祖約卻或有意或無意的,用了一個老詞兒,叫“伊於胡底”。此典出自《詩經·小雅·小旻》,說:“潝潝訿訿,亦孔之哀。謀之其臧,則具是違。謀之不臧,則具是依。我視謀猶,伊於胡底?”

前半句是慨嘆小人爭權奪利,導致朝政紊亂,最後說:“我看朝廷的謀劃,不知道將會淪落到何種境地哪。”所以“伊於胡底”,雖然是“不知道將會到達何種程度”的意思,但卻天然包含貶義。

祖納因此呵斥他,不得妄言,亂用成語!

祖約微微苦笑,雙手一攤,說:“愚弟之言,阿兄不以為然否?然而在阿兄看來,裴文約既復平陽,復擒諸劉,立此大功,朝廷將何以為賞?彼若更進一步,又將至於何處啊?”

祖納緊蹙雙眉,沉聲道:“然又如何,不然又如何?大司馬虎踞關中,雄兵十萬,劉粲發傾國之兵來侵,亦為所破,復以萬眾北進,即逐劉曜而復平陽。以某觀之,即便士稚所部,亦未必能比大司馬三軍。則國家方孱弱,胡亂雖平,羯奴在東,豈可止大司馬復立功麽?

“君臣有份,即人臣之極,也是人臣,誰敢覬覦非份?所謂‘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蓋天下者不賞’,不過蒯生欲說韓信反漢自立之誑語罷了,豈可真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