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裝傻(第2/2頁)

呂靜為了這個人生理想,連官兒也不做了,跑到蒲坂本家來,到處搜集資料,潛心研究,一連十多年手不釋卷。本來這次宴請甄隨,他是不打算露面的——太浪費時間啦——還是呂鵠看他曾有官身,執意要求列席,他這才只好揣著書,到宴會上來找機會私自偷讀。

別說講究禮儀、規矩森嚴的晉代了,即便後世,當相請貴客,甚至於有關家族前途的重要宴會上,突然被客人瞧見某人偷偷玩兒手機,那他心裏能高興嗎?這家夥若是不打算敷衍我,你叫他來陪席做啥?是特意給我臉色瞧麽?!

故此呂氏族人紛紛幫呂靜向甄隨解釋,呂靜也連連作揖致歉。甄隨倒貌似並不以為忤,反倒問:“呂先生既曾為官,難道沒有復起的意願麽?”

呂靜搖頭道:“余無安民之才,既經試驗,豈敢再白食朝廷俸祿啊?唯欲窮此生而成此書,名之《韻集》,若能與先兄的《字林》並美,此生不虛度矣。”

甄隨笑問道:“呂先生說哪裏話來?當今為官做宰的,有幾個真有安民之才啊?呂先生不肯白食朝廷俸祿,也須得白食族內供奉,難道就能安心麽?既有志做書,何不謀一閑職,日常稍稍處理政務,回家後盡可做書,豈不兩全?今我欲聘先生為賓,未知先生肯答應麽?”

呂靜婉拒道:“靜實無才,唯願做書,而做書之事,又與將軍之事毫無關系。豈敢虛應,以敷衍將軍呢?”

甄隨聞言,不禁把嘴一撇,就此不再搭理呂靜,卻轉過頭去對呂鵠說:“貴家確實有些俊才,但我用不了那許多……”伸手指指那幾個自稱會算賬、懂地理的——“即此數人,可以助我暫掌民事,以待郡守到任。不過麽……”他頓了一頓,不懷好意地笑笑:“我還欲得呂靜,若無呂靜,這幾個也都不必去了!”

……

呂家人幾乎是把呂靜捆起來送到的縣中——誰讓那家夥一心寫書,堅決不肯應征啊——在呂鵠想來,大概是甄隨擔心自己推薦的那些族人都沒經驗,難當重任,所以才想多要一個曾經做過官的呂靜吧,也在情理之中。

呂靜到了縣中,苦苦哀求甄隨放人,反復說明,自己實在是除了研究文字、音韻外,啥都不會啊。甄隨不但不允,反而任命呂靜為參軍,給以厚俸,還送他一座大宅子。他安慰呂靜道:“先生但安居做書可也,雜事都不勞先生費神。”

然後他隔三岔五地就往呂宅跑,見到呂靜也不說有什麽事兒,就是關起門來,倚靠著幾案打盹兒。呂靜一開始還敷衍著,後來看甄隨貌似真沒什麽相商的,就也不管他了,自顧自踏踏實實地讀書、做筆記。

姚弋仲私下問甄隨:“既聘呂好之先生,卻不使他從政,反與厚俸,究竟為的何來啊?”

甄隨故作神秘之態,壓低聲音說道:“呂先生實有大才,謀劃方略,無不中的,我每每前往求問,獲益非淺。這般大才,怎能以俗事相勞呢?供起來,供起來就行啦。”

那麽甄隨究竟是打的什麽盤算呢?說白了也就兩個字——“裝傻”。

他小時候可機靈著呢,鋒芒畢露,後來家族殘破,被迫流亡,等投到王導家中後,就根據自己多年來闖蕩江湖的經驗,開始裝傻充愣——一個蠻子,又能打,倘若表現得太過精明,你說主人家能放心嗎?裝著裝著,也就習慣成自然了。

尤其後來跟隨裴該,裴該在徐州裝紈絝,攻河南裝膽怯,甄隨全都瞧在眼中,覺得果然唯有扮豬吃老虎才是王道啊。只不過最近他一直在琢磨,我都把老婆留在長安當人質了,為啥大都督還是不肯放開手腳,讓我專制一方,甚至於連河東新募兵卒,都必須先送去長安整訓呢?他是不是還不放心我?

難道說,是因為我最近這段時間,傻裝得不夠,一不小心露出尾巴來了嗎?

既在河東,雖不能專制一方,終究距離大都督比較遠,很多事情必須得自己拿主意,主意拿拙了,肯定敗事,主意拿對了,又有害自家的“魯”名,這可該如何是好啊?恰巧在這個時候,被他在呂家發現了呂靜這麽一個活寶,這人當過一任縣令,多少有點兒名望,卻又一心寫書,不肯摻和政事,那正好供起來當幌子啊。

此後我有什麽事情做對了,表現得太過精明,就都可以往呂靜身上推,說是呂先生教的……尾巴就必然能夠藏得嚴嚴實實,連大都督都瞧不出來,遑論同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