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天下乃可覬覦

石勒這回前往河內應援,隨身帶著一個參謀團和一個軍官團,以備隨時咨詢和調用。因此時候不大,諸將吏俱至堂上,包括:左長史刁膺、左司馬張敬、從事中郎裴憲,參軍杜嘏、王續,中壘將軍支雄、遊擊將軍王陽,督護張斯、王步都,以及從子石生等。

石勒將書信遍示眾人,然後就問了:“今皇太子既敗,則恐裴文約將率關中之卒直下河東。或其北上攻平陽,則社稷危矣,或其東向援祖逖,則我不易禦——該當如何應對,卿等可暢所欲言。”

裴憲和杜嘏對視一眼,隨即都垂下頭去,不打算發表意見——他們一個姓裴,要避嫌,一個是經學家,根本不通軍事啊。首先發言的是左長史刁膺,拱手道:“不意皇太子二十萬眾,旦夕喪敗,則晉勢必熾,當此時也,我當憑險自守,不亦直攖其鋒。河內之戰,本無意義,還請明公召還桃將軍守汲,命蘷將軍退還上黨,暫避晉寇為好……”

刁膺本為石勒謀主,後來這位子被張賓給奪走了,他自然對張孟孫深懷不滿,諸事都欲掣肘。但同時他也瞧不起程遐,不肯黨同於程子遠,就此雖然仍舊掛著左長史的頭銜,在襄國政權中卻日益邊緣化。

此番張賓提出救趙固以圖河內,程遐首先跳出來表示反對,刁膺得見此狀,幹脆假裝中立,兩不相幫。然而如今關中敗報傳來,石勒詢問諸將吏意見,他卻忍不住要跳出來了——程遐不是不在嗎?那我若不出頭,誰來扯張賓的後腿啊?

因此刁膺建議全面退縮,固守冀、並二州,以及汲縣以東的司州五郡,以待局勢之變——等於否定了張賓的謀劃。石勒聞言,手撚虬須,沉吟不語。

中壘將軍支雄、遊擊將軍王陽等都是武夫,雖然也驚駭於晉人勢大,但以他們本身的性格,是絕不肯輕易後退,但謀守勢的,故此紛紛表態,駁斥刁膺。王陽就說了:“刁長史所言,何其怯也!昔趙公率我等遊走於淮上,四面皆敵,尚且不懼,今全冀在手,且得並地,豈有聞晉人來,便急言退兵之理啊?”

正在莫衷一是,左司馬張敬站起身來,環視眾人道:“諸君稍安,且聽某一言。”

張敬出身清河張氏,門戶雖然不高,也非張賓可比——張賓是趙郡人,真正的寒門小戶——故此投羯之後,也跟張賓不大對付,卻暗中與程遐結盟。不過張賓卻很瞧得起張敬,稱之為“智謀之士”,認為其才能稍遜於己,卻要遠遠高過程遐等輩。

然而張敬雖屬程遐一黨,私心卻並沒有程子遠那麽重,在此番戰略決策上,他倒是贊成張賓取河內的主張的,因此站起身來,詳細分析——基本上也是揣測——關中戰事,道:

“來書中於皇太子喪敗經過,語焉不詳,在某想來,二十萬軍,豈易遽破?裴該既破王師,其軍自當疲憊,恐不敢遽取河東,進謀平陽。彼若膽敢犯闕,乃可命上黨縣公(石虎)入衛勤王,加之雍王亦宿將也,必能拒之於都外,無傷。

“而彼若發軍河內,先須底定河東,河東廣袤、戶口繁盛,豈易遽定?則以某所料,非二三月,關中晉軍不克入援河東,則我若不見晉人即退,必為天下所笑,士氣亦將蹉跌,何有余力固守以待時局之變呢?”

支雄、王陽等紛紛拍腿:“左司馬所言是也!”

張敬瞥一眼臉色陰沉的刁膺,繼續說道:“固然,刁長史所慮,也有其道理,但總須先覘看賊勢,再定行止,不當聞風即退。”說著話朝石勒一拱手:“明公,在臣看來,禍兮福之所倚,皇太子此番喪敗,於國家未必不是好事……”

石勒聞言,略略一皺眉頭,說:“哦?倒要聆聽司馬的高見了。”

張敬乃道:“皇太子剛愎、跋扈,又素與明公不和,則其執政,司、冀難以一體,國家必然分裂,晉人乃可趁其勢而逐一擊破。而今雍王入朝,其與明公向無怨仇,加之深識大體——上黨縣公雲欲封明公趙王,便即見其一斑——乃可遙相呼應,以禦晉寇。”

支雄、王陽等聞聽此言,不禁面面相覷。他們都是石勒的原從人馬,是一心想把石勒拱到皇帝寶座上去的,如今聽張敬說什麽,劉曜秉政,可能善待趙公,那……那趙公不就更沒有理由自立了麽?

什麽“禍兮福之所倚”,分明是禍不單行!

就聽張敬最後建議道:“因而臣以為,明公當急進河內,若能先於裴該來援前,擊破祖逖,收取河內,則南可威脅洛陽,使晉人不敢遽渡大河,北可與並州上黨縣公、蘷將軍連成一體,大河以北,十分郡縣,我得其八。當其時也,明公天下乃可覬覦,而尚擔憂晉寇麽?”

石勒故意當作沒聽懂“天下乃可覬覦”這句話,只是皺眉問道:“設若不能急破祖逖,而裴文約來援,如何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