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雄健如此

很快便迎來了建興六年的正旦。

百僚皆來大司馬府上賀拜,裴該設宴款待,賓主盡歡。唯一遺憾的,是裴嶷不在身邊——他仍駐留冀城,等待與裴粹交接,也不知道自己那個身在涼州的從叔究竟怎麽一回事兒,磨磨蹭蹭的,起碼河西戰事已畢之時,傳來消息,他還沒能抵達冀城。

如今胡中內亂,裴該實在很想跟裴嶷好好計議一番,該怎麽利用好這一政治態勢啊。

回想過去的建興五年,顯得極其漫長,發生了太多的事兒啦。

正月間,不出意料之外的,劉琨喪敗,逃奔幽州,羯勢就此盛極一時——尤其石虎這小混蛋竟然還做了晉陽守將、並州之主,昔日那副蠻橫不聽話的模樣,至今仍不時在裴該眼前閃回。

然後三月,祖逖入長安,與裴該商定了此後的政治構架,旋即大駕還洛,裴該終於能夠在關中地區邁開自己大刀闊斧的改革步伐,盡展拳腳了。四月份兒子降生……

今日宴間,也喚乳娘把那小子抱將出來,與部下們相見了。小東西吃得倒是挺肥滿的,也不怕生,瞪倆大眼珠子到處尋摸,腮棒子一鼓一鼓的,還吐唾沫泡兒。裴該一時興起,親自抱著兒子,到各處去勸酒,誰想小東西一進他懷裏就左右扭動,還打拳踢腿,並最終將一泡童子尿淋漓盡致地澆到了裴該的衣襟上。

裴該心說,這沒有“尿不濕”就是不行啊,普通尿布片子,很難綁得牢靠,且若量大的話,也兜不全……

他被迫把兒子交還給乳娘,然後入內室換了身衣服,才重出與群賓相見。

想去年兒子降生後,踏實了幾個月,便即迎來秋收之期,裴該趁機揮師西進,俘虜司馬保,鎮定了秦州。但隨即劉粲便舉傾國之兵來攻……

劉粲來得很不是時候,若等裴該徹底穩定了秦州局勢,更將兵馬整備、糧草屯積,多邁上一個台階,他再殺來,估計夏陽就不會失守啦,山口之戰也不會敗,更不至於要坐守郃陽達半月之久。裴該自忖,倘若易地而處,敵我雙方都在最虛弱的時候,我是不是能象劉粲一般下定決心,全力一搏呢?

終歸來說,若等自家糧秣充足,遠征的準備充分,敵人或許會變得更加強大了。

不,當此時也,劉粲必須要起而一搏的。只是他決心還下得不夠堅定,既以大軍相臨,便當堅持速戰,不可猶疑。不過也在於陶侃在山口護守數日,把劉粲第一階段戰略部署給打亂了,他後來才會這麽進退失據。倘若他能夠快速突破山口,直入平地,必將趁勢將大軍全面鋪開,甚至於不理郃陽,多道南下,那己方就會很危險了……

總而言之,還是自己地盤兒不夠廣、兵馬不夠強,否則便不至於如此捉襟見肘了。如今胡漢內亂,羯軍又與祖逖在河內相爭,是不是能夠利用這段時間,整訓、積聚,為一舉平定中原做好準備呢?今年要做的工作可也不少哪!

元旦大宴之後的第二天,各家眷屬亦皆來拜謁荀夫人,裴該也特意跑過去照了一面——當時男女大防還不象後世那麽變態,只要不在暗室,不相接觸,見見面還是無妨的。荀灌娘逐一向夫君介紹了這些臣屬家女眷,次第及於梁氏,裴該細細一瞧,不禁暗驚,心說原來甄蠻子喜歡這樣的啊……

要說這梁氏雖非天姿國色,長得也不算難看,而且肌膚甚白,正所謂“一白遮百醜”,但她放在唐代或可為美人,於此時代的主流審美觀,就不怎麽契合了。如前所述,魏晉時貴族女性的普遍審美,是白皙、頎長,胸不求聳,臀不求翹,但腰肢一定要細弱,走起路來如風擺柳,才能顯出無限的嬌媚來。

按照這種審美標準,荀灌娘其實不能算美人,相貌暫且不論,她的體態偏健碩,尤其產過一胎後,腰肢也不夠細。但梁氏在這條道路上跑得比荀灌娘更遠,圓臉寬肩,粗腰大胸,目測在百五十斤以上——還好是晉斤。

裴該就依稀感覺,這梁氏麽,倒有點兒象後世某位自稱“女漢子”的女諧星……

……

洛陽朝中,新春賀拜後例有假期,不過祖約仍然值守尚書省。他在經過反復思忖後,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一旦二兄不聽勸,執意應召北上,則他一入台省,自己是必須請辭的,再無別法可想。倘若那時,河內戰事已畢,不管打贏、打輸,三兄都將返回洛陽,則自己還有機會別謀一個中樞要職——中書、門下,乃至禦史台,俱有可為。

以我退職尚書的資歷,轉任禦史中丞,有何難哉?到時候二兄主政,三兄管軍,我掌監察,則我祖氏的地位,自然深固不搖了。

就怕仗打得太慢,或者二兄來得太快,則三兄遠在河內,必然不能遙制朝局,放自己一個好官——祖逖從來謙恭,謹守臣道,除非自己當面哭訴,否則是絕不肯輕易插手重臣人事的。倘真如此,自己只有轉文為武,請往前線,去相助三兄與胡、羯鏖戰,然而二兄初來乍到,後勤諸事他未必能夠很快拿得起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