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酒宴(第2/2頁)

郭默嘴角略略一撇,回答道:“胡之短亦有三。其一,輕忽糧運,士不得飽,乃慣以搶掠以充軍實,並提振士氣。然今馮翊郡內,百姓多歸民屯,人退入城,糧收歸邑,則胡寇野無所掠,糧秣日蹙,人心必不齊矣……”

其實這倒並非是胡漢政權獨有之弊,而是封建時代軍隊傳統的弱點。這年月除了裴該之軍——也不敢說全部——外,對於底層士卒的供奉向來都是不足的,往往每日兩餐,勉強得飽,兵器、鎧甲,都使自籌,所以搶掠就成為提振士氣,乃至於加強士兵個人武裝的最重要途徑。這樣的軍隊,搶得飽了,自然越戰越勇,但若是有一段時間無從搶掠,實力就可能下跌,士氣也容易渙散。

“其二,胡兵品流復雜,有屠各、匈奴、六夷,乃至降胡之晉人,若各成一軍,則難成陣,若散歸各營,則亦生亂。是以有雲,晉但堅陣,胡難摧破。

“其三,由此兩端,胡雖剽掠如風,但不耐久戰,稍受挫折,便亂陣腳。以是我等當胡,不可浪戰,而當以堅陣正面迫之,出奇兵抄掠其後,徐徐侵削其勢,然後可以成功。”

說完這幾點後,郭默略略頓了一下,隨即環顧眾將:“大都督付我西路總責,統領各營,應使勇者不獨進,怯者不敢卻,當守則守,當退則退,當徐則徐,當急則急,人人聽命,始有勝算。則若我進軍徐如林莽,而汝等或自恃勇銳,或心憂大都督在郃陽,違命而前,哪裏還能有勝算?今一盞酒都不肯勝飲,異日戰陣之上,何能令行禁止,唯我所命是聽啊?!”

他目光陰冷,一個一個瞪過來,瞧得諸將無不戰栗,李義更是直接把腦袋給垂下去了。

郭思道今天搞這一出,就是想要威嚇諸將,使皆聽令。正如他此前所說,自己並非裴該元從之將,驟然得任前軍帥,陸和、王堂、謝風等人多數都是不服氣的,倘若平常還則罷了,如今大戰在即,就怕一個指揮不動,會壞了大事。

不過郭默最擔心的,倒還不是那些原從將領,因為他知道那票人夠忠,只要把道理擺明白了,說我如此這般布劃,有利於擊敗胡寇,援救大都督,應該不至於再使小性子——雖說回回都要解釋,既麻煩又恐貽誤軍機,所以得先這麽設個局吆喝兩聲——相比之下,他反倒最不放心李義。

在郭默看來,李義本身才能有限,又是個首鼠兩端之輩,實不便賦予重任。但偏偏裴該入關之後,所收關西士人多數都入朝為官,或者入幕為吏,直接獨領一營的,就只有這個因為把索綝搞下台而被當成‘千金馬骨’的李義了,故此李義在那些關西新兵中威望是很高的。李義本人也隱隱自命為關西武將之首,別瞧他平常一副老實面孔,甚至有些軟趴趴的,其實內心倨傲,並不把那些原從將領放在眼中。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郭默和李義是同一類人,他也認為裴軍中三河出身的兵馬,天然就該是自家部屬,或起碼目自身為精神領袖,所以李義的外柔內剛,外和內忌,必然瞞不過郭默去。

然而同理,郭思道那點兒心思,李義卻也心知肚明。李義心說你資格比我老,名位比我高,受寵比我深,我才不是王堂那路傻缺,偏要跟你硬頂呢。相比陸和、王堂、謝風等人來說,我等都算是外將,外將自當暫且協力同心,才能夠扒拉開那些原從往上爬——好,我今天就給你一個面子,多幫忙附和幾聲吧。

因此郭默話音才落,李義便即畢恭畢敬地拱手說:“郭帥所言是也,我等自當凜遵將令,豈敢有違啊?”說著話端起酒盞來,招呼眾將:“於今大都督授權郭帥,則郭帥之命,有若大都督之命,若大都督命勝飲,我等豈敢違逆啊?諸君,且都滿酒,齊為郭帥壽吧。”

郭默一擺手說“不敢”,但隨即自己也端著酒盞站起身來,對眾將道:“既然卿等憂心大都督,美酒佳饌,難以下咽,那我但敬諸君這最後一盞酒,且都飲了吧。”仰頭飲盡,然後將酒盞朝地上狠狠一擲,厲聲喝道:“今日不肯盡歡,則明朝於陣前若敢違我令者,有若此盞,雖欲勝飲而不可得矣!”

陸和一直不言不語,這時候卻也端著酒盞,並且招呼各將全都站起身來,學著郭默的樣子,先飲盡,再擲盞,說:“我等唯郭帥之令是聽,若有違抗,皆如此盞。想郭帥若不能拯救大都督於郃陽,亦當不能獨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