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禦邊三策

陶侃並不贊成主動出擊,去打高奴的劉曜,他對裴該解釋說:“由此前抵高奴,地勢愈高而丘陵愈密,道路險狹,難以排布大軍……”

其實馮翊郡北部地形也是如此,屬於黃土高原的丘陵溝壑區,雖然土地沒有後世那麽貧瘠,但同樣可耕地面積稀少,導致人口更少。正是利用這種地形,陶侃才能夠順利堵住劉虎,不使入平;而倘若是在南部平原地區,以鐵弗騎兵那種來去如風的速度,晉軍很難封堵得住,或許最終只能固守城池、要隘,再以遊軍尋機挫敗之,則周邊鄉村、農地,就難免要遭受胡騎的蹂躪了。

其實相對而言,馮翊郡北部粟邑、梁山兩縣還是有一些河谷間平地的,丘陵頂部平緩處也有不少,然而一旦出境,也就是從後世的洛川縣直到延安市,這片地區的丘陵更高、溝壑更深,密密麻麻有若蛛網,就幾乎找不到幾塊開闊地出來。

陶侃因此說道:“北上唯溯洛水(上洛水)而行,然而水勢曲折,流速卻急,必然步卒躑躅、舟船難輸……”陶侃是慣會使舟的,只要碰見稍微大點兒的河流,他就會考慮以舟船運送物資,省時省力。但是上洛水在高奴以南的這一段,實在曲裏拐彎到讓人心浮氣躁的程度,大軍若是沿岸而行,道路時寬時狹,估摸著每走十裏地就必須得橫渡一次;再加其水南注,多帶泥沙,導致暗礁密布,舟船也不易行,使得陶侃慣用的法寶完全就祭不起來。

即便慣於在長江流域丘陵、沼澤地帶作戰的陶士行,也對這種地形狀況頭大如鬥——同為丘陵,北方和南方仍然存在著諸多不同啊,戰術無可套用。

因此劉曜可以派小部騎兵南下騷擾,晉人卻不可能搞什麽“寇可往,我亦可往”。因為晉人多為步卒,一則行軍速度慢,很難達成奇襲的效果,二則必須陣而後戰,才能對抗草原騎兵,但這一路上就沒有什麽能夠排開大軍的地方啊。

在這種情況下,你派小部隊去,或者分道而行,那就是給劉曜送人頭的;若遣大軍謹慎前行,劉曜拉上馬車,搶先就跑了,你上哪兒逮他去?晉人怕騷擾,是因為田地帶不走,即便不是收獲期,被戰馬來回踩踏一番,就會對明年的農耕造成很惡劣影響;胡人不怕騷擾,因為主要是畜養牲畜,隨時都能夠驅趕著換塊地方去吃草——再貧瘠的土地,終非沙漠,糧食難產,難道會連雜草也不生麽?

故此陶侃堅決反對出擊去打高奴,裴該手按地圖,反復籌劃,最終也無計可施。於是他就暫時拋掉自己舊有的想法,反過來問陶侃:“然若不能痛擊劉曜,使彼常來侵擾,我便須如在安定時所規劃,沿邊築堡,層層設防,如此還如何揮師東向平陽,以逐胡虜啊?陶君可有教我?”

安定郡內終究地廣人稀,又不當與胡漢接觸的最前線,主要築點兒碉堡,防止遊牧民族深入其境就行了,即便彭夫護再來侵擾,在缺乏內應的情況下,不大可能造成太大破壞。馮翊就不同了,一水之隔就是平陽和河東,是對敵的最前線,而且南部平原地區是關中主要糧倉之一。倘若一個不慎,被胡騎下了平,農業生產必然遭受嚴重破壞;而若正當自己渡河去打平陽的時候,劉曜抄掠後路,也可能使得整場軍事行動宣告失敗。

一旦放了胡騎入平,則長安以北,再少天險,整個關中局勢都會岌岌可危。為什麽在原本歷史上,索綝、麴允等人困守愁城,最終還是被劉曜攻破了長安呢?就是因為他們沒有實力,更沒有膽量將胡騎驅之於馮翊以北,導致渭水河谷遭受反復蹂躪,再加上司馬保斷絕隴道,則糧秣日蹙,這連吃都吃不飽的軍隊,還怎麽可能守得住長安城呢?

裴該當日趁著劉曜暫時北歸的機會,克復並死守大荔,就是為了保住這一片膏腴之地,他可不想一招不慎,再把這頭老虎放過來啊。劉曜目前只是侵擾,但若被他屢屢得手,再加在高奴積聚,則一旦自己東攻平陽之時,會不會趁機發動全面猛攻啊?那自己還有可能順利東渡黃河麽?

陶侃聽到裴該之問,低垂著頭考慮了好一會兒,這才緩緩說道:“我倒是有上中下三策,請大司馬選擇……”

裴該一聽啥,又是三策?古人啊,你們就沒點兒新鮮的說辭嗎?哦,好吧,其實我也很習慣說三策來著……當即注目陶士行,態度誠懇地說:“陶君可明言,該洗耳恭聽。”

陶侃首先伸出一枚手指來,說:“其實所謂下策,便是大司馬適才所言,沿邊築堡,以防胡擾。大司馬與陶某雲,於安定郡內,自朝那至臨涇,築十九堡,近兩千人;相比之下,馮翊正面較窄,地勢更險,以侃籌劃,東西十堡足矣。然而安定以北,虛除所據,劉曜勢不能將主力往擾安定,卻可能將主力來擾馮翊,是故各堡屯兵,起碼三百之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