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螳螂捕蟬

裴該和郭默、裴湛等人商議,沿邊築堡,以禦戎擾,從西山到朝那,近四百裏地,二十裏一堡,總計十九座,各駐弓手百名——這是一個不小的工程,起碼需要花費半年時光。

一切安排既定,他便離開烏氏,繼續東行,於路巡查,經臨涇、西山、梅邑、泥陽,而至馮翊郡的頻陽縣。此時劉虎已被陶侃擊退,陶士行正駐軍在北方的粟邑,聞訊匆匆趕來謁見。裴該對陶侃就要客氣多了,親執其手,對面而坐,詳細探問與劉虎見仗的經過。

陶侃稟報道:“鐵弗部武器雖不精良,其眾卻極驍勇,加上路狹山險,多次見陣,我皆難以排布大軍,只能以相等兵力,作正面搏殺……”

陶侃論水戰能力,乃是當世第一流的,步兵陸戰,也可以算是準一流,加上久駐馮翊,對於山川地勢摸得很透,因此才能料敵機先,把劉虎給死死堵住。但即便如此,除了最後一仗利用地形之便,突出奇兵,殺得劉虎大敗,被迫退出馮翊外,雙方戰損比都很接近——由此可見鐵弗善戰之名不虛了。

陶侃說了:“大司馬自留台長安,即將諸營合為三軍,大肆擴充,新卒雖然多為關中子弟,天性剽悍,奈何整訓時間尚且不足,難當強敵。然而,即便是當年北伐時之銳旅,欲正面摧破劉虎,恐怕亦非易事啊。如此強兵,若真的黨附劉曜,必為心腹大患——還請大司馬細審之。”

裴該不禁咬牙恨道:“烏路孤黨附胡賊,竟然如此的不知死活——異日我必踏平肆盧川!”

……

肆盧川是鐵弗部遊牧之所,在故漢朔方郡內。

然而事實上,鐵弗的老家並不在此。這一部族本屬匈奴,後來又摻雜了不少鮮卑、烏桓進去,品流非常復雜,也算“雜胡”的一支——“鐵弗”之意,乃是父匈奴而母鮮卑。當年曹操收服南匈奴,將其分為五部,分置於茲氏、祁、大陵、九原、蒲子五縣——分屬並州的太原、西河、新興和司隸的平陽郡。其中鐵弗屬匈奴北部,遊牧於新興郡慮虒縣北部地區。

新興郡治為九原縣,同時也是匈奴北部的主要屯駐地。然而九原本為五原郡治,位於河套以東,在後世包頭市附近。不過漢季大亂,疆域收縮,建安二十年被迫廢並州最北部的朔方、五原、雲中、定襄四郡,南遷其民於新興郡,各置一縣以統領之。

那麽新興郡的位置在哪兒呢?本屬太原,大概是在後世的山西省忻州市東部。其中鐵弗部所在的慮虒縣,即後世的五台縣。

劉淵雖建胡漢,其實五部匈奴,尤其是所屬雜胡,並沒有當即望風景從,鐵弗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仍然打著晉朝的旗號。一直要到劉淵去世的前一年,也即晉永嘉三年,烏路孤也即劉虎繼承父位,這才掀起反旗。

翌年,並州刺史劉琨召拓跋鮮卑兵相助,一戰而擊敗鐵弗烏路孤,迫其率殘部渡河西遷,居於故漢朔方郡的肆盧川一帶。正是在敗逃遷居之後,烏路孤才正式向胡漢稱臣,被劉粲拜為安北將軍、監鮮卑諸軍事、丁零中郎將,封樓煩公,並且賜姓為劉,改名劉虎,待若宗室。

肆盧川附近牧草豐美,且有金連鹽澤和青鹽澤,劉虎據此而陸續吞並附近幾個較小的胡部,勢力逐漸壯大。然而就在裴該與陶侃商議,切齒痛恨於鐵弗的幾乎同時,北方千裏之外的肆盧川,卻是烈火熊熊,人喊馬嘶,一片混亂景象。

其間有千余騎兵,個個身披重鎧,兜鍪垂簾,手執長槊,馬覆厚氈,將一騎團團衛護在中間。這位居中的騎士身著漆黑鐵甲,外罩雪白毛裘,並未戴兜,長發在腦後紮成八支長辮,八辮歸一,又以一條金索總系起來。此人不過三十多歲年紀,面狹而長,眉骨略高、鼻梁筆挺,有幾分白種風味,雙眼亦長,幾乎與眉毛同寬,並且總是眯著,狹縫中精光四射。

此人非他,正乃新任鮮卑大單於,為晉帝封為代王的拓跋郁律是也。

晉朝原本異姓不王,遑論外族,各部單於的名號倒是散了不少——反正也不費事。但當中原胡亂之際,只有鮮卑,尤其是拓跋部仍然旗幟鮮明地歸從王化,拓跋部還曾多次應劉琨之邀,南下與平陽政權交戰,因而晉懷帝在永嘉四年,才因劉琨之請,拜拓跋猗盧為鮮卑大單於、代公。然後到了建興三年,也即裴該、祖逖揮師北伐前不久,司馬鄴為劉曜所逼,到處撈救命稻草,幹脆遣使晉升猗盧為代王。

猗盧旋為其子六修所弑,六修又為堂兄普根所殺。拓跋普根繼位僅數月便即薨逝,其子初生不久,便為代王,但還沒等周歲就也莫名其妙地掛了,族人乃擁戴郁律繼位——郁律是猗盧之侄,六修、普根的從兄弟。

初繼大位,部中人心未穩,拓跋郁律亟須一場輝煌的勝利來哄擡聲望、安定人心。他本欲從劉琨之請,南下攻伐平陽——這是走慣了的道路,打慣了的對手——誰想還在謀劃之中,劉琨卻瞬間喪敗。正感郁悶,突然間南方不亮西方亮,被他抓住了鐵弗部的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