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天命之賊(第2/3頁)

那麽楊難敵為何而退兵呢?一來是打探到了官兵的增援即將抵達。

在楊難敵想來,官兵來救河池,不會就這麽兩三百人,而必有大軍在後,恐怕是擔心河池城難以久守,所以甄隨這蠻子才冒險率精銳先行。那麽一旦對方援軍趕到,我還有取勝的希望嗎?正是考慮到這一點,他才不肯全力攻打河池,而想要保存實力。

他派出很多探子到東方去偵察,因為得著消息,大批官軍經小路來援河池,估計兩三天後就會到了,正在急籌應對之策,突然間又傳來一個消息,才使他不禁望城興嘆,被迫鎩羽而歸。

這個消息就是:宕昌羌發兵而東,有襲擊他的老窩下辯之意。

宕昌在下辯之西,位於羌水上遊,羌人聚居,有種落數十。永嘉初年,這些羌部逐漸聯合起來,形成了一個大的部族聯盟,勝兵達六七千之多。不過宕昌羌的酋大卻並非羌種,而是一名晉人,姓梁名懃,本籍烏氏——也就是說,他跟梁芬是同族,論起來算是梁芬的從侄。

梁懃是先代移居宕昌的,漸得晉、羌擁戴,逐漸成勢。他本人並無野心,只想保家衛鄉,卻因為族屬矛盾,難免與仇池氐結下了深仇。仇池、宕昌之間相爭、仇殺非止一日,在原本的歷史上,楊難敵之所以不肯全力攻打河池,就也有擔心宕昌襲其後路的緣由在。這回若不是楊次帶了幾千秦州兵來,壯大其勢,他也不會急著來打兄弟楊堅頭。

本來以為自家既然勢大,又找上了司馬保這個靠山,宕昌梁氏當不敢輕舉妄動。誰想梁懃一直在關注著下辯的動向,當聽說楊難敵兵敗河池的消息後,膽氣陡壯,就此開始蠢蠢欲動起來。楊難敵聞訊,不敢再在河池城下多做耽擱,被迫退兵回去,防堵宕昌。

甄隨就這樣逃過了一劫,不久後胡焱也率後軍趕到,於是聯名上奏長安,匯報這一仗經過,並且求取進一步的諭示。

按照楊堅頭的意思,既然官軍大舉來援,就應當趁勝追擊,直取下辯,砍下我大哥的狗頭。他為此反復求懇甄隨等人,但這回甄隨不敢再冒險了,一口就否決了他的提議。

甄隨的意思,如今野外糧谷尚未收獲,你就城內這些儲糧,已經被楊難敵糟蹋過一道了,還剩下多少呢?如何資供我全軍西進?況且楊難敵兵不下萬,我只有五千人,而且遠來疲憊,一旦攻守易勢,勝算並不見得很大啊。關鍵是你手下那些氐眾,用來守城或許勉強敷用,帶著出征……我對他們真沒啥信心。

可是胡焱、辛攀都勸他,不可一口回絕楊堅頭,免傷氐人之心,所以才借口向長安請求諭示,暫且加以敷衍——我們此來,本是為了救你,大都督可沒有說要主動進攻楊難敵啊。

消息報至長安,裴嶷不禁喟嘆:這蠻子運氣也未免太好了吧,這都能讓他守住了河池?從前在美陽也是如此,明明是無謀地急進,偏偏就馬到功成……你說楊難敵退個啥啊,再加一把勁兒,這蠻子不就完了嗎?

裴該也不禁暗想:究竟誰是主角啊?其實這蠻子才是穿越者吧,竟然帶著天命之子的命格……

他問裴嶷,該當如何答復。裴嶷回答說:“據彼等奏中所言,自故道而抵河池,道路險狹難行,轉運不易,則一旦進取下辯失利,關中無可救援,反成蛇足。且楊氏久據武都,勢成割據,幸得其兄弟相爭,朝廷才有插手的機會。若助楊堅頭殺楊難敵,恐是又造一氐王也。不如維持均勢,待明公率師上隴,奪取上邽,再自北道南下,可一舉而定武都,不至於反為他人做嫁衣裳。”

最後這個比喻,本是後世語,但因為裴該經常說起,所以裴嶷也學會了。

裴該就此下令,命留“劫火中營”一部於河池,助楊堅頭守城,甄隨等人率主力即刻折返故道屯守,以待軍向上邽。

這回隨信還綁來了楊次,裴詵等素恨此人,於是向裴該請命,將其押赴刑場,明正典刑了。

……

本年秋季,河朔大蝗——真所謂“風水輪流傳,今天到你家”……石勒為此而被迫暫緩了對厭次的攻伐,全力撫安幽、並、冀三州現有的領土。

相比起來,關中尚算風調雨順,是個平年,而且稅收所得,更在往歲平年之上。

主要是如今的關中,自耕農很少,將近一半產出來自於世家大族的莊園,更多一些則由留台直接控制的軍屯和民屯供應。屯田制度對於盡快恢復生產力是作用明顯的,這種非自然經濟形式,在生產上可以形成一定的分工和協作,在分配上也有利於商品的流通。最關鍵是把擴大再生產的職能完全收歸官府,大大有助於物資的征集和調配。

中國傳統的小農經濟是非常原始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並不如歐洲中世紀的莊園經濟,但它同時也一定程度上保證了中央政權的穩固,有助於維持大帝國形態。裴該承認,就理論上而言,若在中國施行西式莊園經濟,有可能使得資本主義萌芽更早產生,工業革命可能會在東方而非西方率先展開,但這可能要以喪失大的一統中華帝國,以及造成長年兵燹,甚至於一戰類型的殘酷戰爭為代價,所以他不敢冒這個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