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惜敗於莽夫之手

這年月真正是“匪過如梳,兵過如篦”,無論晉軍還是胡軍,軍紀之差都在伯仲之間。故道雖然距離蒯城不遠,但處於山谷之間,交通不便,訊息閉塞,小老百姓的,哪兒知道裴公是什麽號令,大司馬軍是什麽紀律啊?加上甄隨性格使然,也不和顏悅色地勸慰,反倒一頓斥喝,嚇得前來商談的老頭兒抱頭鼠躥而去。

城中居民聚在一處商議,有人說這支兵隊人人雄壯,個個勇武,實在不可力抗,還是開城投降為好。也有人說,瞧這些當兵的人皆輕裝,貌似後面也沒有糧車跟著,必然是來搶糧食的,倘若放其進城,能把咱們打算過冬的種糧都給搶空嘍……還是固守為宜。

又有人說,汝等氐羌倒是把羊馬都攏進城裏來了,我等晉人的田地卻搬不走,都在城外,眼看就要開鐮收割,若不開城,必被兵卒搶掠、踐踏——還說什麽種糧啊?

既無首領,自然商議不出一個結果來,城門就繼續關著,遲遲不作答復。甄隨大怒,撇下辛攀,直接領兵就撲過去了。

也無攻城器械,就臨時砍了幾棵樹,紮成梯子,援壁而登。要說他這回領來著的確實都是軍中精銳,說不上力敵萬夫,也都是一時之勇健,城內居民哪裏抵禦得住?數十名青壯急來守城,但是弓又軟、矛又鈍,結果轉瞬之間,就被“劫火營”卒攻上了城頭。先登者當即揮刀砍翻一人,余者發一聲喊,瞬間崩散。

甄隨進城後,下令挨家挨戶搜索,把老百姓全都趕了出來,間中敢有反抗的,全都膏了兵卒的屠刀。辛攀勸說道:“明公嚴令,不得傷害晉人,將軍不可屠城啊……”甄隨瞥他一眼,問道:“晉人不傷,戎人便可殺了麽?”辛攀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明公有言,無論晉戎,但從王化,便不可妄加刀兵……”甄隨一瞪眼:“彼等不肯開城迎我,反要我軍繞城而過,這算是遵從王化麽?”

辛攀無言以對,只好一甩袖子,說隨便你吧,我不管了——反正我也管不了你。

裴該軍令甚嚴,但法律條文不可能落實到每樁具體事件上,只要有心,總有空隙可鉆。就理論上來說,婦孺不論,城中青壯敢於執械抗拒王師,全都有罪,即便不殺,也應該押去礦上做苦力。不過甄隨跟隨裴該既久,深知這位大司馬的底線在哪兒,他也就是嘴上說說,還真不敢找借口肆意殺戮。

再者說了,看這些居民個個破衣爛衫的,也就不久前跑來商談的那老頭兒穿著略微整潔一些,城內大搜,就沒多少糧食——尚未收獲之故——金銀首飾更是寥寥無幾,你屠這種破城,有意思嗎?

於是宰殺氐羌的牲畜,飽餐一頓,把城內居民全都綁縛起來,留下十名健卒看押,要他們等胡焱率後軍跟上來,便將這些百姓全都逼遷到蒯城去。甄隨也不守城,帶上十日之糧,翌日一早,便即扯著辛攀出城西行,直向河池。

從故道到河池,將近三百裏地,就沒有什麽象樣的道路,只是在山谷間有溪水沖刷出一些羊腸小道來,等若獸徑。甄隨幹脆把坐騎也撇了,卷起褲腿,緣溪而行,他麾下那些士卒紛紛仿效,個個行走如飛,就仿佛是在官道上行軍一般。

唯獨苦了辛攀,他是大戶子弟、士人出身,啥時候走過這種路啊……且平生若有遠行,即便無馬,也總能找匹驢、騾來代步。辛懷遠很快就呼哧帶喘地落在了後頭,甄隨連聲催促,說你是向導,應該走前面啊,趕緊追上來吧。

辛攀搖頭道:“我實實是走不動了……此間道路,攀也未曾走過,何言向導?將軍還是先行,容我暫歸故道吧。”

甄隨突然間大笑起來,說:“倒是我高瞧了辛從事了,早知如此,便當在故道城內尋一個向導來。”下令原地暫歇,派幾名士兵折回去找向導。

故道城內,倒確實有人走小路去過河池,不多時被押了來,隊伍這才繼續上路。不過甄隨也不肯放辛攀回去,命令幾名健卒輪流背負,強帶著他一起走。

但是這樣道路,就算再習慣於山地行軍的隊伍也走不快,辛攀曾經說“每日最多行二十裏,十五日才能抵達河池”,甄隨還腹誹過,如今看來,道路曲折往復,每天三十多裏也已經是極限了……他向老天爺祈禱,希望楊堅頭可以多守幾天,熬到自己趕到——可千萬別我辛辛苦苦抵達河池,卻只能見到他的首級啊!

甄隨越走就越是懊悔,因為這種獸道壓根兒就不是軍隊該走的,倘若不及下平,楊堅頭就敗,而楊難敵領兵來戰,到時候自己以寡擊眾,且陣勢都排不開,再勇又能濟得甚事?或許只能分散奔逃了,他倒是不擔心自己跑不掉,但實在有損本將軍的威名啊!

再者說了,口糧只夠十日——主要是故道百姓甚窮,再多也搜不出來——你往回逃這些天,就只好臨時狩獵,甚至摘取野果充饑,若是撞見什麽盜匪,哪怕是氐羌獵戶,我堂堂甄將軍都未必逃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