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偽詔

索綝對於李義所報,將信將疑。他覺得小城就這麽大,有自家親信兵馬守衛,安全系數必然大一些,倘若離開省中,跟著李義前去提審王貢,就怕敵人鋌而走險,在路上設下埋伏……長安城太大啦,如今又太空曠,不定哪個街角裏就會暗伏著刺客呢!

再者說了,不在名單上的人就一定可信嗎?華恒清華世家,乃曹魏名臣華歆曾孫,前尚書令華廙之子,他的家世足以與裴該相拮抗,這票一流世家肯定打心眼兒裏瞧不起我等二流家族,則秘密走到一塊兒去的可能性很大啊。

李義剛才不是說了麽?王貢供稱,他們是想通過梁芬,請尚書草詔,然後八成由荀崧蓋印,便有可能罷免自己的職務,誰知道自己這一走,華恒會不會轉頭就寫下一份制書來呢?即便他從前並沒有上賊船,但自己一來一去的,就足夠跑出一兩名裴該秘藏的黨羽來煽動他落筆啦!

所以啊——“還是將那王貢押來省中為好。”

李義俯首應命道:“既如此,明公請稍候,臣去去便回。”

他才剛直起身來,就聽華恒壓低聲音說道:“且慢!”

華恒膝行兩步,湊近索綝,附耳說道:“索公疑我,我今亦無以自剖,只等細審王貢,便知華某無辜。然李義所言有理,恐怕逆徒會鋌而走險,索公不可毫無防備——索公府上,當遣軍守護。且……”頓了一頓,又道:“版上無名之人,索公都疑,則有名之輩,反可信乎?”

索綝用眼角瞥了瞥華恒,心說此言倒也不為無理。略一沉吟,便即取出兵符來,吩咐李義道:“汝可傳我之命,使除涼州騎兵外,他部皆暫時撤出小城。汝亦別派五百兵馬,前去守護我的家眷。”

兩名督將之名,赫然列於牘版之上,雖然很可能是王貢攀誣,但也說不定……真有人貪圖利祿,暗中與裴該有所勾結呢?其中一人正率部警護小城,還是讓他先撤出去,要相對穩妥一些。再者說了,如此一來,李義把王貢押入省中之時,也不至於被彼等暗藏在軍中的同黨發現吧。

李義既然捕得王貢,前來出首,應該是可信的;羅堯遠來是客,若沒有自己關照、重用,還不知道被關中士族欺負成什麽樣呢,也大致可以放心。其實在索綝潛意識裏,是斷然不肯相信“涼州大馬”會背叛自己的——彼等若在掌握,自身便無可憂;若連羅堯所部都叛變了……反正勢難回天,那也無須多想。

李義領命而去,索綝強耐著性子在尚書台中等候。他終於坐不住了,站起身來,背負雙手,繞著書案轉圈,心中反復籌謀對策。幾名官員見他這種樣子,都不敢動,華恒以下,唯有靜坐拱手,目光追隨著索綝的身影移動而已。

索綝轉著轉著,突然間停步,雙眼斜向一瞪:“汝待何處去?!”

原來是尚書左丞臧振悄悄地爬將起來,正哆哆嗦嗦想往門口蹩。聽到索綝喝問,臧振趕緊跪下,解釋道:“末吏內急……”驟然聽聞這般兇信,誰都不知道會不會真鬧出事來,自己會不會被卷進去,難免下身松弛,會擔心褲襠濡濕啊。然而索綝卻厲聲道:“汝欲傳信於逆賊乎?不許去!”

臧振沒辦法,只得強忍尿意,繼續安坐。索綝又繞了幾圈,猛然間朝向大門:“汝等何為?!”

今天在堂前執戟護衛的,是兩名涼州兵,索綝遠遠瞟見,又有兩名涼州兵過來,正在與前二人交談,故此發問。四名兵卒急忙單膝跪倒,稟報說:“正待換班。”索綝呵斥道:“不準換班!”頓了一頓,又道:“汝二人也不許歸,並立門前值守。”

四名兵卒沒辦法,只好一邊兒一個變一邊兒倆,各執長戟,挺身而立。

然後隔了沒多久,有名小吏拱手而來,到了門口一瞧,今兒這是怎麽回事啊?怎麽加了雙重警戒,而且……堂上靜默得可怕,無人開聲,就只有索大將軍繞著書案在兜圈子……小吏心知必有變故發生,也不敢進去,哆哆嗦嗦地就在門口徘徊。

誰想到還是被索綝瞧見了,問他幹嘛來啦,小吏這才疾趨入堂,回稟說:“特來請問大將軍,可要備膳?”索綝這會兒哪有胃口,當即一甩袖子:“不必。”小吏才剛要走,索綝卻又想起來,吩咐道:“天將暗矣,可上燈燭——不必旁人,就汝一個來上燈。”

華恒不禁暗中搖頭,心說這正是應該鎮之以靜的時候,怎麽索綝你這麽沉不住氣?果然家世低,教養低,戴上三梁也不象公卿……雖然我自己的腿也在哆嗦,但我起碼沒站起來兜圈子不是嗎?於是垂下頭去,不再以目光追隨索綝,卻仔細思索如今的情狀。

牘版上那麽多人名,難道真的全都黨同了裴該麽?不大可能吧……別的不說,梁緯是索綝外甥,若王貢連他都會想要扯下水去,那為什麽不來找我呢?想要尋尚書草詔,還是我比較合適啊,而且就出身而論,我也天然會更傾向於裴文約而不是索巨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