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刮版

華恒終於承認是自己擬就的制書,索綝真正怒不可遏,當即猛然抽出劍來,便朝華敬則當胸刺去。

華恒嚇得轉身就跑,誰料索綝真正的目標並不是他,隨即就憑空一個轉身,直往堂後而去。

索巨秀那也是腥風血雨裏搏殺出來的人,眼見今日之勢,不易幸免——士卒們既然都信了“偽詔”,又有李義從逆,估計靠著威勢、言辭,是很難扭轉局面啦。唯一的生路,就是憑著手中這柄劍,突殺出去,召集忠誠的部下,前來剿除逆黨,重新控制局面。好在尚書省本在禁中,長安小城又狹窄,一旦脫出,跑不幾步就能揪住小皇帝了,一旦天子在手,則誰還敢不服?

故此他先假意要刺華恒,以引偏李義等人的注意力,然後突然間扭身朝後便跑。這一下促起不意,李義根本就來不及阻攔,而他手下那些士卒,本身就是迷迷糊糊,甚至於膽戰心驚執行命令的,若無明確指令,誰敢妄動?

真上去追索綝?萬一失手傷了對方怎麽辦?那終究是朝廷執政啊,別說當場翻盤了,即便對方隔一段時間能得釋放,也必然不會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始終關注著索綝的,便只有跪伏在地上那人——那當然不會是王貢。此人本是羅堯麾下驍將,最善徒手搏擊,羅堯命其來相助李義,事先就說明了,你啥都別管,就管生擒索綝,索綝若是走了,咱們可誰都活不成哪!

因而此人一見索綝拔劍,便起警惕之心,隨即幾乎是本能地雙腿一彈,一個虎躍,便朝索綝直撲了過去。索巨秀才剛轉身邁步,就覺得身後風聲驟響,然後一股大力直覆過來,當即一個狗吃屎,被那人奮力按趴在了地上。他本身高力猛,待要掙紮,卻被對手單膝壓住了柔軟的腰部,一手插進來鎖住了咽喉,很快便一動都不能動了。

李義趕緊指揮士卒,將索綝綁縛了起來。

再轉過頭去一瞧,只見無論華恒還是臧振等人,全都蜷縮在角落裏哆嗦,不敢稍動。李義朝華恒略略一揖,便將手中牘版遞了過去:“還請華尚書宣旨意。”

華恒雙手接過,就著燭光定睛一看,那果然不是自己的手筆,但偏偏署著自己的名字,墨跡也不大對,但……尚書專用牘版是真的。

其實剛才索綝喝問的時候,他就已經想明白了,這必然是偽詔,只為了蒙騙那些沒文化的小兵而已。自己又沒有失憶,確實從來都沒有寫過那種東西嘛,倘若是旁的尚書所為,又何必要栽贓到自己頭上來?但眼見士卒明晃晃的刀矛仿佛就在面前晃動,他卻不敢附和索綝,直言此乃偽詔……

再者說了,裴該若執政,對於自己來說,可比索綝要強得多啦。華恒恐怕是長安小朝廷中絕無僅有的關東人士——梁氏兄弟已經舉家遷出河東,往依烏氏,可以不算——本籍平原,屬於冀州。他本人既是名門之後,又娶了晉武帝之女榮陽公主為妻,論家世、論履歷,跟裴該很相象啊,則若裴該入京執政,他的機會必然比跟隨索綝要大得多了——起碼危險系數要小一些。那不趁著這個機會趕緊靠上去,更待何時?

故此才順著門口那人所言,假意應承,可是華恒也很疑惑,對方究竟是怎麽造的假詔呢?難道軍中就一個明眼人都沒有,瞧不出來嗎?

……

其實以這年月的技術水平而言,很少有什麽東西是不能偽造的,只看你有沒有膽量,有沒有見識而已。李容既已決定破釜沉舟,自然便起了偽造制書的念頭。

想要拿一道假詔書來瞞盡天下人,根本不可能,但若僅僅想在短時間內瞞過李義和羅堯……其實那倆貨尤其是李義也暗示過了,我不管真假,只要方便我日後撇清就成,關鍵是要瞞過二人的部屬,其實並不為難。筆跡?士卒們就很少有識得字的,有誰能夠辨認是否當值尚書的親筆?至於專用之墨,黑燈瞎火的也容易蒙混過關。

問題只有牘版,保不齊禁中哪個小兵曾經幫忙抱過公文,就識得制書專用牘版的質地和規格呢?捕拿索綝並非小事,士卒們必然心中存疑,倘若其中某人多嘴幾句,說不定就會功虧一簣。只是所謂“難者不會,會者不難”,對於久在朝中,跟隨著梁芬多年的李容來說,其實牘版問題反倒最容易解決。

新版沒有,咱們可以用舊版嘛。簡牘之比已經逐漸流行開來的紙張,好處只有兩個:一是結實,二是可以多次使用——舊牘版用小刀刮去字跡,還能夠重新寫字。本來逢有誤寫,大家夥兒就都是這麽幹的,“刀筆”之刀,便是指的刮字的小刀,仿佛後世的塗改液一般。民間使用簡牘,為省材料,往往反復刮削、別用;即便是朝廷,如今長安物資匱乏,尚書把已經失效的舊文牘刮幹凈了再用,也非罕見之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