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裴該之毒(第2/3頁)

裴該點頭:“將來我等兵進中原,若逢胡騎,攻之可也,不肯降順的,殺之可也。若彼倒戈來降,願歸中國,則須散其部眾,使為編戶齊民,加以更化,乃可為中國人。”民族融合是可以的,也是應該的,但一則必須野蠻歸從於文明,遊牧歸從於農耕——即便不論誰比誰高,終究我屁股也是坐在農耕民族這一邊兒的嘛!二則不打破舊有的、原始的氏族形態,遊牧民進入中原後不能安心農耕,不能成為政府的編戶齊民,那就不能算真正的臣服、漢化,遲早還會鬧出大亂子來。

當初曹操遷五部匈奴入於中原,就是手還不夠狠,沒把遊牧民的組織形態打破——或者也是時間還不夠久,沒來得及打破——否則的話,劉淵再有本事,他登高一呼,追從的全都是中國人,或者中國化的胡人,就肯定不會建立一個中國為表而匈奴為裏的松散的胡漢政權啦。真要是劉淵建立起一個純粹的中國政權來,那以漢代晉又有何不可啊?

當然啦,也得他那些後代別一個比一個狂暴且不要臉才行……

正是因為遊牧組織還沒有打破,已經漢化的外族才會一順腳便滑回老路上去,不僅僅劉淵,石勒也是如此,繼承人裏就沒啥好東西——可惜啊,當初沒能弄死石虎,紀瞻真是個徹底的廢物!

裴該既擅長講大道理,又能夠把這些大道理用通俗的語言,深入淺出地灌輸給軍將們——換一個純粹當時代的士人,真未必能夠辦得到——所以徐州軍上上下下,就全都被他給洗了腦了。要知道中國老百姓還是普遍畏懼和尊敬權威的,裴該既是長官,又出自世家高門,大多不學的兵將們天然就認為都督所言必是真理。不象卞壸等士人,來旁聽過幾次後,只是笑笑罷了——估計他即便認為裴該所言有點兒道理,也不會輕易改變固有的世界觀。

套用後世的話,如今徐州軍將,大多數已經不僅僅是裴該的部下了,而是他的“鐵粉”,他們願為都督而戰,願為都督而死,甚至深信都督不但能夠率領他們從一個勝利走向又一個勝利,驅逐胡虜,平定天下,還能夠造一個比從前好一百倍的官府出來。當然啦,在沒有擴音器的年代,裴該是不可能召開萬人大會,做主題宣講的,他主要給各營正副督、司馬等人洗腦,再勒令他們傳達下去;同時三不五時巡視各營、各隊的時候,甚至於到軍屯、民屯地,在田間地頭召集軍吏、耆老,再加強一遍灌輸。

自然了,軍將間中“裴該之毒”的深淺程度也有所不同,好比甄隨,估計就只是輕微患者,而陸和則是重度患者,塞了滿腦袋的都督教誨,就差編本紅寶書出來高舉著了。他今日面對敵將所言,就幾乎全都是裴該的原話,早就背得熟極而流啦。

對面的劉光同樣腦有病,不過他是個“中國病”患者,裴該說“恨不生於中國”的,也有他一份兒。其實再往上,劉丹也是如此,最早跟隨劉淵起兵的匈奴貴族當中,有不少人都是希望有機會改頭換面哪怕換血也要變成中國人的,要到後來打得晉軍抱頭鼠躥,占據偌大地盤,才會覺得:中國也不過如此而已嘛……做不做中國人沒啥兩樣。他們不讓我做中國人,我把中國打下來不就完了麽?

所以劉光才會說:“我等既入中國,便是中國人了,汝何得自負獨為中國人?”想他劉光,別看生得粗豪,其實幼讀詩書,也是個文化人嘞,若在太平盛世,有機會舉孝廉出仕啊——當然身為外族,又不是本部貴族,做到郡縣小吏頂天了——可是胡漢國建立後,成為劉丹部曲,將來上升通道更為敞亮,那做不做中國人,或者別人當不當你是中國人,又有啥區別了?

只是因此而得聞敵將的“高論”,劉光還是不禁衷心欽佩,所以下手略輕了一些,只想把陸和擊落馬下,好綁去向劉丹表功,同時請求劉丹寬赦、任用此將。結果一刀下去,竟然沒能劃開陸和的胸甲,手感非常堅硬,不禁心驚——竟然披著鐵鎧,果然正如大人所言,這必是徐州軍中精銳之精銳!

陸和被一刀劃過胸甲,也不禁出了半身的冷汗,心道好險——若非都督所賜這領魚鱗鐵鎧,我今日性命休矣!二馬相錯而過,早有親兵又遞過一支長矛來,陸和端矛在手,卻不禁有些猶豫:敵將太驍勇啦,我不是他的對手,可該怎麽辦?

正當此時,忽聽身後鑼聲響起。

……

劉乂、劉丹登高櫓而觀戰局,另一方的熊悌之也不傻,他命部下伐了一棵樹來,栽在陣中,自己脫卸了鎧甲,攀緣而上。

他本是南郡的小地主,後逢胡亢之亂,家鄉殘破,被迫流亡到了徐州——裴該在江北招募的第一批流民裏,就有此人——雖然原本並不擅長弓馬,但因為能吃苦,訓練用心,遂得脫穎而出,累功升為“武林營”右副督,還在陸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