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龍套的漂流奇遇(三)

裴憲召喚,這回不再是陶德一個人進來了,還領著盧志父——其實陶德完全可以把那家夥賣給幽州的,以免別生枝節,壞了自家的差事,問題他終究眼界淺,見不及此;盧志父本身也只說是回趟老家範陽,順便拜會一下聞名已久的裴公而已。

二人進來後便向裴、荀見禮,隨即陶德自報姓名,雙手呈上裴該的書信——盧志父則先不開口,裴、荀二人還奇怪呢,這一名部曲說話,旁邊兒一士人連自家名字都不提,好大架子,他究竟是誰啊?

裴憲拆信來看,連連點頭:“不意钜鹿成公尚有子嗣流傳,且做出偌大一份事業來,果然不墮乃父之志。”裴該被任命為徐州刺史之事,他自然早就聽說過了,但具體情況並不了解,這回一看信,裴該自稱已經占據了徐州南部五六個郡國,麾下勝兵上萬,等待機會要盡收青、徐,恢復中原,貌似小家夥蹦跶得挺歡哪。

裴憲裴景思年過四旬,他邁入仕途比裴頠還早,並且很快就擔任方面之任,就沒跟裴該見過幾面。如今回想起來,大致印象裏就只有一個小孩子,生得膚白而文弱,家族祭祀時跟隨在父兄後面磕頭……一轉眼十多年過去了,想不到也已經長大成人,並且開始了自己的奮鬥歷程啦。

想想自己,蹉跎半生,屢戰屢敗,被迫要逃到遙遠的幽州來寄身,真是慚愧啊,慚愧啊。

正打算問問陶德,裴該的日常起居——這事兒信裏沒提——以及裴嵩的下落,忽然門上又來報:“棗將軍求見。”

等到棗嵩進來,橫眼一掃:“荀公也在此處。”朝著裴憲、荀綽拱一拱手,隨即轉向盧志父,冷笑道:“汝果然在這裏!”右手一垂,就按在了腰間所配的刀柄之上。

盧志父心知不妙,但還是假裝微笑,朝棗嵩作揖:“將軍識得小人麽?”

棗嵩一梗脖子:“我雖不識得汝,然範陽自不乏識汝之人!”

盧志父暗說糟糕……他老家就在範陽,本以為自己不過族中庶流,也無功名,而且還沒成年就跟著父、祖到洛陽去了,即便返鄉,應該也碰不見什麽熟人了吧,誰會認得自己啊?他就沒意識到,這張醜臉給人的印象太深了……

要知道高門大戶,血統往往優秀,歷代都有機會挑選溫柔嫻淑而又貌美的閨秀為妻做妾,生下孩子來,一般都得是中人以上相貌,再加上家族所賦予的書卷氣,就算本來是及格分,也能夠直接躥上七八十。在這中間,他盧志父是個絕對的異類,或者可以說是血統變異,在貴族子弟中是難得一見的醜人,但凡見過一面,人就不容易忘啊。

心裏雖然七上八下,嘴裏還得撇清:“小人並不識得將軍,恐是將軍認岔了……”

棗嵩沒空跟他打啞謎了,當即喝破:“汝非盧志父乎?汝叔父見在晉陽,汝在臨漳為吏,因何事到我幽州來?”隨即瞥一眼裴憲:“得無欲說裴公背棄王大司馬,而逃往臨漳去麽?!”

裴憲聞言,不禁大吃一驚,“啪”的一聲,手裏捏著的裴該書信掉落在地。

荀綽也躥了,當即怒目喝問道:“汝果然是臨漳之吏麽?!”

盧志父心說完蛋,這我還沒開口勸說二人呢——本來還以為運氣不錯,裴憲、荀綽恰好聚在一處,也省得我一個一個去找——便被喝破了行藏,看起來此行不但難以達成使命,甚至於恐有性命之憂!被逼得急了,當下一梗脖子,高聲說道:“我既然敢來幽州,便不畏死!還請裴、荀二公聽我一言,死而無憾……”

可是他在途中就反復籌謀、組織好的一大套話還沒能說出口來,身後的陶德見事不妙,當即起腳,狠狠地就踹在盧志父的腰眼裏,踹得對方“哎呦”一聲,當即五體投地……

陶德隨即戟指喝罵道:“我只當汝是向導,不想竟欲不利於幽州!膽敢誆騙於我,欲壞我家使君之名,必要打殺汝這個小、小人之輩!”

他罵得挺歡,可是旁邊兒無論棗嵩還是裴憲、荀綽,都只是斜著眼睛冷冷地瞧他——誰都不傻,要僅僅是個向導,你帶他進來幹嘛啊?等在門口就好了嘛。

不過陶德也只是嘴上強硬而已,一腳踹翻盧志父,他就不敢再上手了——對方終究是士人,還有官身,自己只是庶民,又當著幾位大老爺的面,老爺們沒發話,怎麽好當庭往死裏捶人?瞟一眼棗嵩,棗嵩一擺手:“我來問汝,既為裴使君送信至此,因何先往臨漳去見劉始仁(劉演)?得無有所勾結麽?”

陶德趕緊解釋:“斷、斷無此事!只因道路不靖,恐怕難以通過羯賊所據之處,因聞臨漳劉將軍與石勒約和,故此前去求一向導罷了。劉將軍與幽州王大司馬不和,我家使君自然知曉,因此不敢對劉將軍明言,即便與大司馬的書信,也是暗藏在與裴公的信中,才得以攜來範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