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龍套的漂流奇遇(四)

這會兒,陶德、盧志父二人,以及臨漳派出來的向導、護兵們,也全都做拓跋鮮卑人打扮,倒好在這一族習慣辮發——“拓跋先生”是例外,也不清楚是天然禿呢,還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才剃了光頭——因此陶、盧雖然身為中國人,倒並不排斥換裝。

要知道很多草原民族都是有髡發習俗的,有的剃去頂發,有的剃去額發,還有的更加古怪,保留頂發,卻剃光周邊一圈兒……《孝經》中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蓄發結髻則是中國人的普遍習俗,所以剃發就等同於受刑——歷代還確實都有“髡刑”——若非如此,前有曹操,後也裴該,也就玩不出“割發代首”那一套花樣來啦。倘若改易服飾而必須剃發,估計無論士人盧志父還是庶民陶德,全都不肯答應。

方才在裴府上,棗嵩三言兩語,計劃已定,不容異議,陶德也有點兒嚇蒙了,沒敢多問,等來到這處宅院,一看身周全都是鮮卑人——雖然同為外族,匈奴和鮮卑終究是不同的,鮮卑各部還都一直接受晉朝的冊封,是友非敵——終於大著膽子,開口詢問。盧志父卻仍然緘口不言,因為他是中山劉氏的屬下,這群拓跋鮮卑背劉而從王,其事詭譎,說不定一旦知道自己的身份,就會想要殺人滅口哪!

“拓跋先生”見他不開口,也不再搭理,轉過頭去向陶德解釋:“我等奉了大單於之命,前來幽州與王大司馬議事,完了還要前往遼東,去聯絡慕容部。棗將軍吩咐,汝等便跟從於我,一並到遼東去……”

陶德連連擺手:“小人奉了我家使君之命北上送信,既然送到了,便當返回徐州。還請先生將我等送出城外,便放我等歸去吧。”

盧志父也覺得這是最好的結果,便即睜大眼睛,緊盯著“拓跋先生”。“拓跋先生”卻一搖頭:“棗將軍吩咐,要將汝等一並帶去遼東,然後才肯放——我也不知汝等做了些什麽,王大司馬要派人捕拿,即便出得城外,也是幽州地界,若被擒了回去,我這不是、不是那個為德啥來著……”

盧志父忍不住插嘴:“為德不終。”

“拓跋先生”一拍大腿:“正是!故此暫不可縱放,汝等若想逃,我便命人封了汝等的口,綁了汝等的手,嘿嘿嘿嘿~~”

……

陶德和盧志父無奈之下,只得暫且接受了“拓跋先生”的“好意”,領了頂帳篷安置下來。陶德見四周無人,便埋怨盧志父道:“先生此番,可是害苦了我啦!”盧志父也不禁苦笑:“誰想這範陽還有識得我之人……”

當初郗鑒推薦盧志父到幽州來,一則因為他本籍就是範陽,對於故鄉的情況可能比較熟悉,相信可以利用更多的手段和渠道去遊說裴憲、荀綽;二來盧志父向來膽大,又急著往上爬,應該願意冒此風險。至於他的行藏會不會被人看破,郗道徽還真沒有考慮太多——終究盧志父在臨漳只是個小角色而已,才剛升任主簿,誰會在意一個小角色呢?

再說了,盧志父雖醜,平常見慣了也便不以為異,郗鑒百密一疏,就沒想到這人的相貌竟然那麽紮眼……當然更想不到,王浚親信大將祁弘竟然認得他,並且無巧不巧,當面撞見,還稟報了王浚。

陶德問盧志父,咱們如今該怎麽辦?盧志父答道:“也只得暫且跟隨鮮卑人往遼東去了,等脫出虎穴,再籌對策。”隨即關照陶德:“卿可言我也是從徐州來的,千萬休提臨漳之事,拜托,拜托!”

陶德眨眨眼睛:“這是為何啊?”

於是盧志父就把劉、王兩家間的齟齬,以及拓跋鮮卑和中山劉氏的關系,擇其扼要,對陶德解說了一番。陶德皺眉問道:“先生隨我到幽州來,果然是來做奸細的麽?”盧志父說倒也算不上奸細,應該說是“說客”——“奉劉將軍之命,本欲勸說裴、荀二公棄暗投明,歸我劉氏,不想……唉,尚未來得及開口……”

陶德一撇嘴:“我料先生即便說得再如何天花亂墜,也難動搖二公之心啊!”“天花亂墜”本來是釋教用語,但是裴該曾經不止一次用過這個後世才有的詞兒,故此陶德便記住了,還隨口道出。盧志父聽著不禁一愣,但大致意思,他自然能夠猜得到,於是便問:“卿何以知之?”我不跟你考究詞匯,光問你的想法,你怎麽知道我說不動裴憲和荀綽呢?

陶德答道:“我家使君常說什麽君待臣如寇仇,臣待君如草芥……用人便當不疑,先生自外而來,才初見裴、荀二公,而棗將軍便恐此事牽累到二公,可見王大司馬素性多疑,不信任屬下。既然如此,在他麾下做官,還有什麽意思啊?二公若肯相棄,早便可以走啦,何必再等到先生特意跑來勸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