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年號問題(第2/3頁)

盤腿而坐又名“跏趺”,一聽名字就知道是通過佛教從印度傳過來的,這年月已經流行開來,可以施之於並不那麽莊重、嚴肅的場合了。

裴通一瞧裴該盤腿而坐,他也有樣學樣。裴該開口問道:“未知賢弟何字?”小透明嘛,誰會記得他字什麽啊。

裴通畢恭畢敬地回答道:“小弟字行之。”

裴該笑一笑:“‘化而裁之謂之變,推而行之謂之通’……”這是《易經》裏的話。隨即又問:“青春幾何?”

“去歲始及冠。”

裴該心說哦,才剛二十一歲,比我小四歲。

雖是兄弟,但從無往來,甚至幾乎就沒有見過面——或許幼年時代曾有過一兩面之緣吧,但裴該完全想不起來了——所以相當面生,幾同陌路,對談前自然要先寒暄幾句。眼瞧著還不是進入正題的時候,那麽還能說些什麽呢?今天天氣哈哈哈?未免太過庸俗……好在裴該腦筋轉得快,當即又提問道:“今嗣天子繼位,不知可有改元?”其實詔書上自然有標注新年號的,裴該假裝沒聽清。

裴通仍然恭敬地回答道:“國家四月踐祚,即改元為‘建興’。”

裴該搖搖頭:“誰為天子擬此年號?大不吉也!”

裴通聞言不禁皺眉:“十三兄何意耶?”

裴該擺擺手,說你能別提“十三”嗎,我不喜歡這個數字……隨即扳著手指頭,開始向裴通解說起來。

以年號來紀年的制度,始於西漢武帝,第一個年號是“元狩”,後來又追稱“元狩”之前的十八年分別為“建元”、“元光”和“元朔”。既然用以紀年,為免混淆,那麽基本原則就是不可重復,然而縱觀兩千多年的歷史,例外卻也不少。

其中最多的例外都產生在晉朝,晉惠帝司馬衷在位十七年,前後換了十個年號,其中竟然有七個與前代相重復——後世重復他的,暫且不論。其後晉懷帝的“永嘉”年號,同樣也不是自家原創。

年號重復,一般存在著兩種情況:一是追慕先賢,利用前代帝王的年號來給自己臉上貼金;二則純屬擬號的大臣無學,莫名其妙就撞衫了。晉惠帝的年號當中,“建武”本是漢光武帝劉秀的年號,這肯定是追慕先賢了;“永平”源自東漢明帝劉莊,“元康”源自西漢宣帝劉詢,也可能屬於相同情況;但“永寧”來自半透明的漢安帝,“永康”和“永興”來自昏君代表漢桓帝,“永安”來自東吳景帝孫休,那都有啥賢可追慕的?

至於晉懷帝的年號“永嘉”,撞衫短命的漢沖帝;曾經一度篡位的趙王司馬倫,年號為“建始”,撞衫謠傳死在女人肚皮上的漢成帝……晉人之無學,由此可見一斑。

裴該前世讀史至此,就大有吐槽的欲望,於是趁著寒暄的機會,他開始侃侃而談:“年號以明正朔,必取嘉言,不宜與前代相沖犯,即便沖犯,也當考究其來源,是吉是兇。漢沖帝幼弱登基,在位不足半歲即崩,則‘永嘉’之號不吉可知也。孝懷皇帝用此號,乃有北狩之事……”說著話裝模作樣提起袖子來擦擦眼睛,然後才繼續說:“今嗣皇帝繼位,當用佳號,以全恢復之志,而竟用‘建興’……”

裴通忙問:“‘建興’有何不好?”

裴該瞥他一眼,心說這家夥也是個沒學問的……要說這位堂兄弟,裴該甫一見面,腦袋裏就冒出四個字來——油頭粉面。裴通裴行之繼承了裴氏家族的優良血統,長得英俊一點兒很正常,但眉疏眼細,即便身著公服,表情再如何嚴肅,瞧著都很顯輕佻。裴該原本覺得自己這具軀體就夠小白臉的了,但比起裴通來,實在小巫見大巫。裴通那相貌,放在後世就最適合做專傍女大款的小流氓……

裴該耐心地向裴通解釋說:“蜀漢後主劉禪,曾用‘建興’年號;東吳廢帝孫亮,也用過‘建興’年號……”其實還有一個人他沒提,那就是如今正割據蜀中的成漢皇帝李雄,在稱帝前曾經自稱“成都王”,用的年號也是“建興”。都是些割據勢力,你不把他們當正朔,不認他們的年號,拿來自己用,理論上是說得通的,但勞駕,撞衫能別太過分嗎?

“劉禪‘樂不思蜀’,實為昏主,但‘建興’年間,諸葛孔明尚在,國勢尚強,猶有可說;孫亮少年了了,大不出奇,親政一年即被廢為會稽王,且‘建興’時有諸葛恪北伐大敗——如此豈為佳號?都是些割據僭主,今國家復用其元,嘿嘿嘿嘿~~”不能再多說了,總之就是不吉利啊!

不成想裴通脫口而出:“阿兄之意,今國家用僭主之號,是只能割據一隅,而無意恢復中原了?為此阿兄才不肯受朝廷之封麽?”

這小子出言如此無忌,倒不禁嚇了裴該一大跳,急忙擺手:“我安有此意啊?行之不可妄加猜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