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年號問題

永嘉七年二月,晉懷帝司馬熾遇害於平陽,四月,皇太子司馬鄴在長安即皇帝位,史稱晉湣帝。

晉湣帝登基之後的第一件事,當然是要封賞群臣了:以衛將軍梁芬為司徒,雍州刺史麹允為使持節、領軍將軍、錄尚書事,京兆太守索綝為尚書右仆射——這些都是長安城裏的實權派,其中權勢最為烜赫的,便是索綝索巨秀。

第二步,是封賞外臣,並且號召各地兵馬勤王救駕,討伐胡漢。晉湣帝下詔,任命鎮東大將軍、瑯邪王司馬睿為侍中、左丞相、大都督陜東諸軍事,任命大司馬、南陽王司馬保為右丞相、大都督陜西諸軍事。晉朝原本不設丞相,以三公(太尉、司徒、司空)作為名義上的宰相,其實事歸台省;後來“八王之亂”中出過幾位丞相,比方說趙王司馬倫、梁王司馬肜和成都王司馬穎,那都是掌握朝廷中樞的權臣。這回因為考慮到司馬睿和司馬保的名位都已經夠高了,很難再進一步,所以幹脆以“丞相”頭銜下賜,其實是承認他們可以專制一方,割據稱雄。

但是割據歸割據,你也得趕緊過來援救長安小朝廷啊。晉湣帝同時下詔,“令幽、並兩州勒卒三十萬,直造平陽;右丞相宜帥秦、涼、梁、雍武旅三十萬,徑詣長安;左丞相帥所領精兵二十萬,徑造洛陽……”

當然啦,這都不過空口白話罷了。正經幽、並兩州的割據勢力,也即王浚和劉琨,若再能夠求得拓跋、慕容、段氏等鮮卑勁卒,湊一湊,連戰兵帶輔兵,或許還能夠拼出三十萬來;司馬保暫保上邽,手下估計連三十萬的零頭都沒有;司馬睿兵力略微雄壯一些,但連本部帶江東土著,撐死了也還不到十萬……

而且詔書所至,群臣盡皆俯首叩拜,承認長安小朝廷的合法性,但說到出兵……門兒也沒有啊!王浚跟劉琨本來就不對付,拓跋、段氏也矛盾重重,豈肯聯合發兵?劉琨倒是一直想打平陽來著,王浚可距離平陽十萬八千裏遠,根本就沒有逾越太行險塞的計劃和決心。司馬保在上邽,就是為了躲索綝的,索綝不除,他才不會去自投虎口呢。

至於司馬睿,在原本的歷史上,他借口荊、湘二州的動亂尚未平息,不克出兵,只派出祖逖率其部曲其百余家北上,而且不給兵馬、武器,讓祖士稚自己去籌措。等到祖逖篳路藍縷、艱苦轉戰,好不容易殺到河南地區,基本上晉湣帝的屍體都已經涼透了……

不過在有裴該穿越來的這條時間線上,歷史發生了稍許的改變,祖士稚提前了一年中流擊楫,北渡長江,所以晉湣帝傳詔江東的使者才剛跑到豫州,便遭遇了祖逖的西征軍。消息傳回長安,湣帝大喜,當即下詔,正式任命祖逖為奮威將軍、豫州刺史,都督兗、豫二州兵馬;任命裴該為龍驤將軍、徐州刺史,都督青、徐二州兵馬。

特意跑到淮陰來傳旨的,倒也不是外人,乃中書舍人裴通,算是裴該的堂兄弟。

……

裴家在關西任職的,有裴苞、裴粹兄弟,出自遊擊將軍裴黎——裴黎乃是東海太妃裴氏,以及衛門裴氏的大伯父。裴苞有子裴軫、裴丕、裴彬,裴粹有子裴詵、裴暅、裴通——其實這個裴通是庶出的,在家族裏地位很低,就仿佛一個小透明,所以即便小朝廷正缺人呢,什麽阿貓阿狗都能混個職務,他也僅僅得授七品小官而已,完全不襯河東聞喜大族的出身。

裴通先至豫州,冊封了祖逖,然後由祖士稚遣人護送到淮陰來。裴該擺設香案迎接,裴通展開詔書誦讀,完了裴該卻不肯接版,說:“臣恐難當重任,當上辭表……”

裴通聞言不禁微微一皺眉頭,心說你本來就被瑯琊王署為徐州刺史、都督徐方兵馬啊,也沒見你推諉;這回不過加了個龍驤將軍號,多開張青州的空頭支票而已,品位並沒有太大的提升,怎麽就“難當重任”了?你是瞧不起長安朝廷吧?

當下一拱手:“十三兄……”

十三是裴該在家族中的大排行,不過一般沒人這麽叫,所以他聽著很是別扭——怎麽我就十三了?我又不姓包……當下一擺手:“還請後堂敘話。”目下你是天使,我是地方官,全都公服輝煌,不適合兄弟相稱,有什麽話還是等會兒再說吧。

於是讓至後堂,脫卸了公服,換上寬松、舒適的衣衫,然後才各自登床落座。

這時代的床還不是臥具,而是坐具,比枰為高。裴該不習慣跪坐,所以在宅邸裏安放了床,方便獨處的時候可以把雙腿垂下來,直接當凳子使。當然啦,這會兒有旁人在,就不能太過脫略行跡了,可是才剛把屁股放到腳跟上,想一想,終究是兄弟嘛,這又是後堂……我還是改成盤腿吧,舒服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