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捉襟見肘

守備晉陽的乃是祖逖的好友,當年曾經一起“聞雞起舞”過的劉琨劉越石。劉琨是在六年前被司馬越任命為並州刺史,並加振威將軍號、領護匈奴中郎將銜的,他領著一千多人,自洛陽北上,迤邐而至晉陽。當時晉陽歷經兵燹,幾乎已成一座空城,全靠劉琨招聚流民、發展生產、修繕城防、募兵守衛,花了大概一整年的時候,才使其重獲生氣。

晉陽就在胡漢國首都平陽的北面,如同一柄達摩克利斯劍一般,高懸在劉淵、劉聰父子的頭上,彼等自然不可能無動於衷。但是多次派兵攻打晉陽,卻全都鎩羽而歸,這並不僅僅因為劉琨的軍事才能相當傑出,更重要的是,他聯絡上了更北方的鮮卑拓跋部,與其首領猗盧結為兄弟,所以每每能夠召喚鮮卑兵來抵禦胡漢軍。

但即便如此,劉琨也始終只有防守之力,而無法趁勝發動反擊——否則胡漢軍就不可能坦坦地肆虐中原、圍攻洛陽了——主要原因按照史書上所寫,是因為劉越石“善於懷撫,而短於控禦,一日之中,雖歸者數千,去者亦以相繼……”說白了,這人雖然善於拉攏人心,對於機構組織方面的能力卻很差,恩威兩道,徒有恩而已,短了個威字。裴該前世讀史,就因此覺得劉琨之能,遠不如祖逖。

倘若二人易地而處,估計祖士稚早就能夠組建起一支起碼在五萬以上的強軍,全得並州,甚至進而攻陷平陽了;而劉越石若轉戰兗豫,成績估計還不如祖逖的一半兒強。

所以劉琨雖然勢力並不僅僅在並州一隅,他還派侄子劉演領兵進入兗州,擊斬王桑,擊退趙固,駐軍廩丘,後來還打敗過石勒。但雙方隔著老遠,很難呼應,導致劉琨始終困守晉陽一隅,根本就打不開局面來。

劉琨所署晉陽令徐潤是個小人,據說他是因為擅長音律,跟劉琨對了脾氣,才被引為心腹的,從此恃寵而驕,肆無忌憚。奮威護軍令狐盛勸劉琨除此小人,反倒被徐潤進了讒言,劉琨沒有仔細訪查,便將令狐盛給處死了。據說劉琨的老娘因此而責罵兒子,說你不能駕馭豪傑,反倒殺死比自己強的人,如此作為,必將釀成大禍!

果然,大禍旋踵而至,就在這年的七月份,令狐盛之子令狐泥逃依劉聰,具言晉陽軍中虛實。正好在這個時候,劉琨所署上黨太守襲醇降漢,雁門郡的多部烏丸亦一時俱反,劉琨親率精兵前往討伐,劉聰趁機就任令狐泥為向導,派其子劉粲率軍奇襲晉陽。太原太守高喬見不能敵,竟然開城出降,劉琨雖然不在,其父母並為劉粲所害……

這一消息反復輾轉,終於在八月中旬傳到了淮陰,祖逖當場就急了。他一直等到裴該回來,見面述說噩耗,當即表示:我等不得了,這就要率軍西進,去援救老朋友劉琨!

卞壸聞言,不禁大吃一驚,連連擺手,說:“祖君將兵才兩個月,訓練未成,而我這裏糧秣籌措,亦未完備,此際豈可出兵?且祖君如此急切,燥形於色,此乃敗軍覆將之相也——期期以為不可!”

祖逖頓足道:“我急於發兵,並不僅僅要為劉越石復仇。二君請細思,劉聰既得晉陽,側後無憂,則必全力以援關中,與劉曜合兵,恐秦王(司馬鄴)難以抵禦。我亦不必冒進,沿淮而西,自鐘離北渡,先定譙、沛,再向河南,與荀司空(荀藩)相呼應,則劉聰或者有所忌憚……”

裴該擡起手來,略略一按:“祖君休急,即欲發兵,亦不在一二日間——請先坐下,我等好從長計議。”

等祖逖終於不情不願地落了座,裴該把身體略略朝前一傾,先問他:“劉越石今在何處?”

祖逖答道:“據說自井陘東逾太行,或者就在常山郡內……”

“士卒皆已離散了麽?”

“不甚清楚。”

裴該叫裴度把地圖拿過來,就在三人中間鋪開。這年月的地圖測繪水平非常原始,山水、城池,都只能保證大致方向不錯而已。裴該一直想要利用自己前世的地理知識加以修訂,但古今地名差異很大,山脈走向是大致不變的,江、河、淮卻時有改道,所以花了很大的精力,也僅僅大致修訂了建鄴附近長江段,以及淮陰附近淮水段的地形而已。他沒正經跑過的地方——即便前世去過——靠著書本上得來的記憶根本就無從措手。

比方說這並州和冀州,若是不看黃河、太行,光把城池擺在那裏,估計他都瞧不出來究竟是哪一片地方。

祖父裴秀是著名的地圖學者,問題他那兩把刷子擱後世也不夠看,而且雖然作為家中秘術,傳給了次子裴頠,但裴頠死的時候裴嵩、裴該哥兒倆都還太小,基本上未蒙傳授……

青竹杖就在手邊,裴該指點地圖,似乎在反復思忖。隔了一陣子,他才開口說:“常山之北,即為代郡,拓跋猗盧在焉,料想劉越石必然向拓跋求援,欲圖恢復並州——祖君,劉越石為人如何?可是如同傳言所說的堅忍不拔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