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恩威並施(第2/3頁)

“此、此廣陵郡守祖君。”

卞壸和祖逖之後,就該輪到刺史裴該露面了。但與前二人不同,裴該竟然不是自己走出來的,而是被兩名年輕仆傭擡出來的——身下坐了一張枰,直接就放到幾案後面,他就此不用下枰了,天然比旁人高了半個頭。

而且裴該並未穿著公服,其打扮瞧著非常隨意:頭上戴著烏紗的卷裙帽,披一襲白色的大袖細葛衣,而且還散著前襟,露出衷衣來,下身著褲。裴該不是正經跪坐的,左腿蜷曲,橫放枰上,右腿則朝前拱起,光腳踩著木枰,右手便隨意地架在右膝上,左手則拈著一支蒲扇,輕輕搖動。

陳劍不敢擡頭,偷眼觀瞧,不禁心中暗罵:“這票狂蕩的世家子,寒石散吃多了吧!”

“寒石散”就是“五石散”,據說是從漢末開始風行的一種藥物,服食後使人渾身發熱,並且神智恍惚,有飄飄欲仙之感……說白了就是一種毒品。因為政治的昏暗,很多世家子弟看不清前途,迷茫仿徨之下,就都染上了吸毒的惡習——當然啦,時人並不以之為毒,但有識之士已經知道那不是什麽好東西了。

並且逐漸的,服散和行散(據說服藥後必須通過走路來激發藥性,否則對身體有害無益)就成為了貴族身份的象征,因為“五石散”價貴啊,一般人是服食不起的。陳劍當然也沒服過,但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一瞧裴該這付德性,雖然未必才剛服過藥——因為雙頰並不潮紅——但八成是有服散的習慣的。

這從穿著打扮上就能夠瞧得出來。你說堂堂刺史,見我們一些庶民,不穿公服,而以常服相對,本屬正常,但你有必要穿得這麽邋遢嗎?魏晉、南朝的士人大多數閑居時都是這幅打扮,手裏要不捏扇子,那就端如意,執麈尾,其實都是服散的後遺症所致。

因為經常服散的人,皮膚變得非常敏感,所以只能穿寬大的舊衣,避免摩擦;衣襟經常敞著,那是因為服散後必會燥熱難耐,整天捏把扇子也是同樣的緣故;而且不但穿舊衣,衣服還不能漿洗,導致穿得久了,必然發臭,發臭就會引蒼蠅,麈尾(拂塵)是用來趕蒼蠅的;穿著這種衣裳,身上肯定會癢啊,所以才要端柄如意,其實如意的原型就是癢癢撓、老頭樂……

雖然這種裝扮逐漸變成上流社會的風尚,並不見得如此打扮的一定是吸毒者,但陳劍這種中下層小地主不清楚啊,認定了這位刺史大人有很大可能性是服散成癮的。

而至於裴該為什麽會要刻意做這種打扮呢?自然打破他們的腦袋,也絕不可能猜得到了。

……

塢堡主們開會研究,應當怎樣應對官府,而官府的代表三人祖——裴該、祖逖、卞壸,余人皆不夠格——自然也會聚在一處研討如何對付這票地主鄉紳了。

原則其實很簡單,城防要修葺,沿淮工事要趕築,水上巡船要征集,祖士稚打算西征的兵員、糧草,更要征募,理論上以一縣之地資供數千兵馬,難度就已經比較大了,加上府庫空虛,他們帶來的糧草物資,頂多也就熬過秋收,今年稅賦又絕對不足以支撐到下一次收獲,就必須要那些地主老財多吐點兒財貨出來了。或征、或調,至不濟了打白條商借,總之在不逼反他們的前提下,所得多多益善。

祖逖就建議道:“從來馭民,須恩威並重,使其既畏我勢,又感我德,乃可牧養之。”

卞壸雙手一攤:“祖君所言,雖為正理,然我等初來,所率止兩千流民兵而已,且尚須訓練,有何勢可恃?又有何恩而可使民感德?”

祖逖苦笑道:“只有試逞口舌之利了。”隨即轉向裴該,說:“會商之際,我將疾言厲色,以逼迫之,文約則為之緩頰。即我臨以威,文約施以恩,或可收取奇效。”

裴該嘴角一撇:“君唱白臉,使我唱紅臉……”

祖、卞二人聞言都是一愣:“文約何意啊?”

裴該心說對了,這年月連戲劇都還沒有哪,遑論紅臉、白臉……趕緊找補:“我意乃雲,使祖君以冷面相對,而我則付之以赤誠,甚至可以假起爭執,如兵行奇正相生,以惑彼等——君是此意否?”

祖逖點點頭,說我就是這個意思。裴該笑問:“不可更換麽?”

卞壸打趣道:“我觀祖君之意,使君年少,且相貌平和,易以赤誠取信於人;祖君幽州傑士,行有兵戈相隨,坐生崢嶸之態,無耐便只能臨之以威了。”

祖逖笑著點頭,表示說我正是這麽考慮的。其實還有句話他並未宣之於口,那就是:我頂多跟這兒混一年,就要走了呀,隨便那些土地主怎麽恨我;裴該你將來可是要久鎮淮陰,為我後方保障的,威只可懾於一時,德才能行之長久,所以你必須得唱紅臉,那我走之後,才能跟那些土地主相安無事,不起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