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諂媚小人(第2/2頁)

留守各將吏都到城門去歡送,程遐頗有文采,臨別之際善頌善禱,滔滔不絕,只可惜言辭太過古雅,石勒基本上有聽沒有懂,只好斜眼偷瞧張賓的眼色,來決定自己是不是應該表示贊賞。至於胡人支屈六就簡單了,一咧大嘴,一抱雙拳,聲如洪鐘:“祝願明公此去旗開得勝,第一個攻進洛陽城,親手活捉晉皇帝,奪得頭功!”

裴該也被迫參與,但他卻只把雙手交叉在腹前,略略垂著腦袋,面沉似水,一言不發。沒想到石勒最終還是把目光移過來了,一手牽著坐騎,一手提著鞭子,邁近一步,問他:“裴郎,我即將遠行,難道卿便沒有片言只字相贈嗎?”

裴該擡起頭來瞟了他一眼,心說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既然已經答允降順於他——即便並非真心——那表面文章終究還是需要做一做的。於是一拱手:“石將軍……”

石勒一揚鞭子,打斷了他的話:“卿既已歸附於我,份屬君臣,為何還稱呼得如此生疏呢?”

裴該沒有辦法,只好頓一頓,重新組織語言,然後聲量不高不低地說道:“唯願主公平安歸來。”你是去打洛陽,伐晉室的,我不能跟支屈六他們似的為你得勝而祈禱,但祝福你活著回來,應該問題不大吧。

話才出口,就見石勒微微一愣,隨即兩道濃濃的眉毛就彎起來了,鼻頭一皺,竟然喜上眉梢。裴該還在迷糊,石勒右手撇開鞭子——還好是掛在手腕上的,不會掉——朝前一探,一把就攥住了裴該的手腕,隨即連聲說:“裴郎且安居,且安居,待我歸來,再與卿傾心相談吧!”

裴該心說至於的嘛,程遐駢四驪六一大篇,你連嘴角都未見抽動一下,我只是祝你平安,你就能那麽高興?眼見石勒翻身上馬,率領大軍去了,他斜眼掃視眾人——既包括跟自己一起送行的,也包括尚未遠離的從征將吏,就見大部分人臉上的表情都很奇怪:有茫然不解的,有撇嘴冷笑的,有若有所思的,也有的臉上分別寫滿了羨慕嫉妒恨……

裴該完全摸不著頭腦,心說難道是我說錯話了嗎,還是石勒對我的態度太過熱情,為平生所僅見,所以大家夥兒才會吃驚?一直等到人群散去,他遛遛跶跶都快返回寄住的院落了,這才突然腦海中靈光一閃,不禁狠狠地跺了一下腳——

“我靠,還真說錯話了!這下子丟臉丟大發啦,也無怪那些人的表情如此怪異……”

……

石勒躍馬而前,張賓、徐光等雖是文士,卻也都騎著馬,跟隨在後——胡軍中本多騎兵,又慣於長途奔襲,是不可能跟王衍之流似的,行軍時乘坐著馬車甚至是牛車,還動不動就要歇腳,每日以拖慢行軍速度為必備功課……

所以即便都是中原士人,但從石勒,但入“君子營”,馬術都得訓練得象模象樣,起碼不會輕易掉隊。裴該跟裴氏商量,為了尋覓機會,方便逃跑,咱們倆都得盡快嫻熟馬術才成啊——其實不用他主動要求,石勒也會逼著他學。

張賓和徐光雖然相互間都不大瞧得起對方,但並沒有撕破臉,表面功夫都還做得不錯,而且既為一營,又是其中魁首——雖然徐光還沒能當上副督之職——故此自然而然地並馬而行。走出許昌城不遠,徐光突然間笑起來了,面露譏諷之色,貌似自言自語地說道:“原來是個諂媚小人。”隨即側過臉去望向張賓,問他:“孟孫,聽聞卿昨日曾往相會,可見識到他這番本相了麽?”

張賓面無表情,也不扭頭,也不正面回答徐光的話,卻眺望遠方,語氣舒緩地說道:“《蜀書》記載,或勸諸葛孔明抑制法孝直,孔明答雲:‘主公之在公安也,北畏曹公之強,東憚孫權之逼……’如此如此。此非孤證,亦非孔明口癖,書中屢見。”

徐光聞言愣了一下,就覺得臉上有些發燒,但還是梗著脖子不肯認輸,說:“為此特異之行,是欲自外於同僚麽?況且他又並非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