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遊牧民族對外征戰的策略和相互的比較

在西徐亞的遊牧民族對南方文明帝國發起的侵略行動中,他們被滅絕人性和極具破壞性的精神所驅動。戰爭法則之所以阻止約束全國性的掠奪和屠殺,是基於兩項有實質利益的原則:一是溫和的征服行動或許可以獲得永久的利益,二是顧慮到對敵國的惡性破壞,有朝一日會引起對自身的報復行為。但是這些希望和畏懼在遊牧民族的認知中幾乎不存在,在他們的生活方式沒有因宗教和奢華而改變之前,阿提拉的匈奴人與蒙古人、韃靼人相比,並沒有什麽不同。東方歷史上有些極為殘酷的歷史真相,在羅馬簡短而充滿訛誤的編年史中也可以見到。

蒙古人征服中國北部各省以後,想要絕滅人煙稠密地區的全部居民。這不是為勝利的熱情所激起的一時沖動,而是經過會議討論,深思熟慮所獲得的結果,他們打算把無主的田園轉變成為放牧牲口的草地。有位意志堅定的中國官員以巧妙的方式[51]提出合理的施政方針,打動了成吉思汗,使他取消了恐怖的屠殺計劃。但等到中亞和西亞的城市降服在蒙古人的鐵騎之下時,他們毫無人性地濫用戰爭的權力,實施大規模的屠殺行為。這種對戰爭權力的不人道的濫用是以正規紀律的形式行使的,雖然權力並不相同,但卻出於同樣的原因,勝利的匈奴犯下了與蒙古人同樣的罪孽。

對於降服以後接受任意處置的居民,蒙古人下令要他們離開自己的住處,集中在鄰近城市的平原上,把這些已經被完全制伏的民眾區分為三部分:第一類人包括防守部隊的士兵以及能夠運用武器的年輕人。他們的命運很快被決定,不是接受征召到蒙古軍隊服役,就是被部隊在現場屠殺殆盡。這些被俘的群眾四周被執著長矛、彎弓欲射的武裝人員圍住。第二類人員是年輕貌美的婦女、各行各業的工匠技師,還有家業富裕或地位崇高的市民,蒙古人寄希望於他們,從他們身上獲得贖金,這些人再被區分開來,人數各有不同。至於剩下來的人,征服者根本不管他們死活,在把他們的財物都拿走後,允許他們回到城裏。這些可憐的居民有幸可以呼吸家鄉空氣,但還要繳稅。

上面所說的處理方式,是蒙古人認為沒有遇到特別強烈的抵抗時的一般做法。但只要在處理時產生任何不滿或阻礙,引起他們的憤怒和疑慮,就會激發獸性,把全體居民殺光。他們那種絕不寬恕的暴虐經常把繁榮的城市化為一片焦土,根據他們的說法,所到之處地面不留任何有礙馬匹飛馳而過的東西。呼羅珊地區有三個重要的都會,分別是邁魯、內薩布爾和赫拉特,全部被成吉思汗的大軍摧毀,經過精確的計算,被殺害的總人數是434.7萬人[52]。帖木兒在較為開化的時代接受教育,後來信奉伊斯蘭教。然而,阿提拉要是比得上帖木兒極具敵意的毀滅行動,[53]那麽不論是韃靼人還是匈奴人,都夠資格稱得上“上帝之鞭”[54]。

有人言之鑿鑿,說匈奴人將大量羅馬臣民擄走以後囚禁起來,使得帝國各行省人口絕滅,赤地千裏。賢明的立法者如果掌握了工作勤勉的殖民區,就會通過西徐亞的荒原,把和實用與裝飾的技藝有關的基礎知識傳播開來。但是那些從戰爭中獲得的俘虜,卻在偶然的狀況下被分散到各旗,遊牧民族的編組以旗為單位,全部服從阿提拉帝國的統治。這些未開化卻處事公正的蠻族,只要簡單地判斷一下,就可以估算出這些俘虜的價值。或許他們不了解一個神學家的長處在哪裏,無法理解他們對“三位一體”和“道成肉身”這類深奧理論的爭辯,但他們尊敬每一種宗教的神職人員。行動積極且充滿宗教熱誠的傳教士歷經辛苦,孜孜不倦,成功地在西徐亞傳播福音,[55]即使他們並沒有接近君王本人和他的皇宮。遊牧民族根本不明白田產的價值,對於民法的運用或濫權顯得漠不關心,律師口若懸河的辯論技巧,只會引起他們的輕視和厭惡。[56]

哥特人和匈奴人有長久的交往,雙方用方言傳達熟悉的知識。野心勃勃的蠻族在談論有關軍事的問題時都使用拉丁語,甚至在東部亦復如是。[57]但是他們瞧不起希臘的語言和科學,那些高談闊論的詭辯家和望之儼然的哲學家,在學院受到奉承之辭的推崇,等到落入匈奴人手裏就會很羞辱地發現,他們的價值和重要性還比不上伺候他們的仆人,雖然這些仆人不過是身體強壯的俘虜。工匠和技師能滿足匈奴人的需要,所以獲得他們的重視和尊敬。奧尼吉修斯是阿提拉寵愛的大臣,他手下一個建築師給他蓋了一個浴場,為了過奢華的生活而大興土木,這倒是很少見的例子。鐵匠、木匠和制造軍械的工匠,對於一個逐水草而居的遊牧民族,無論是戰時或平時,都是最有用而且不可或缺的人員。醫生的本領使他們無論在何處,都受到器重和尊敬。蠻族藐視死亡,然而害怕生病,即使一個傲慢的征服者在身為醫生的俘虜面前,也感到心中惴惴不安,認為他有神奇的力量,能夠免除患者的痛苦,延長他們的生命。[58]若匈奴人受到激怒,他們對待奴隸時會毫無慈悲之心,用專制的手段讓他們受苦受難,但他們的生活方式並不容許建立精細的壓迫制度。俘虜只要勤奮努力,通常會得到自由作為他們的報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