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北方遊牧民族的遊獵和部落的統治

與辛勞的農地耕種和生產制造相比,遊牧生活看上去要懶散得多。韃靼族群裏地位最尊貴的牧人,只把牛的管理這些家務事委付給俘虜,至於自己的生活則很少需要奴隸服侍或細心照顧,打發閑暇的時光不在於享受樂趣和滿足嗜好,而是花在更為暴力和血腥的狩獵上。韃靼地區的平原放牧強壯而耐久力極強的純種馬,很容易加以訓練用於戰爭和出獵。每個時代的西徐亞人都被稱譽為勇敢而精練的騎士,他們在馬背上穩如泰山,這是長年累月不斷騎乘的結果。就外鄉人看來,他們的日常生活與馬匹息息相關,吃喝睡眠都可不離馬鞍。他們在馬上使用長矛,認為技術是克敵制勝的主要武器。要拉開韃靼人的長弓需要有極其強大的臂力,沉重的箭矢可達成百步穿楊的效果,穿透力很強,難以抵擋。他們用弓箭射殺荒原中無害的動物,只要失去天敵,像野兔、野羊、麝獐、水鹿、麋鹿和羚羊之類的動物,很快就會大量繁殖。騎士和馬匹的活力和耐性,能夠不斷從事辛勞的追獵活動,豐富的獵物可以供應生活所需,也可成為韃靼人營地的奢侈品。

西徐亞獵人的成就不在殘殺膽怯而無害的野獸,他們要勇敢地面對憤怒的野豬、刺激動作遲緩的黑熊轉過身來攻擊追逐的獵人,也要逗引藏身在叢林裏的老虎,讓它兇狠地沖出來。只有危險才能帶來榮譽,他們可以在美麗的原野上狩獵,盡情展現勇武的精神,正好用來進行戰爭的預演,使之成為最好的訓練場所。韃靼的王侯感到驕傲和愉悅的活動,莫過於狩獵競賽,對人數眾多的騎兵部隊構成最富教育意義的演習。把圍獵的隊伍拉開來,形成範圍擴大到很多英裏的圈子,將廣大地區的獵物圍在裏面。然後部隊從外圈向著中心點前進,在緊密的包圍下,捕獲的獵物被獵人用標槍任意射殺。出獵的行軍經常會連續很多天,騎兵部隊非得爬過山嶺、遊過河流,迅速穿過山谷,才能在逐步展開的過程中,不違反預先規定的命令和序列;韃靼人將眼光投向遙遠的目標,加快腳步盡快趕到,養成劍及履及的良好習慣;保持適當的間隔,按照左右兩邊部隊的運動狀況,調整自己的步速不至超前或落後;注意接收以及傳送首領所發出的信號。他們的首領在這個演習場中,能夠磨煉戰爭藝術最重要的課程,對於地形、距離和時機做出及時和正確的判斷。只要將所學交替運用,同樣的耐性、精力、技巧和紀律,在實戰中可以拿來對付世仇大敵,狩獵的消遣活動為征服一個帝國拉開序幕。[309]

古老日耳曼人的政治社會,外表看來像是獨立無羈的武士自願組成的聯盟。西徐亞人的部落,現在的稱呼是“旗”,也因此而聞名於世,采用的形式像是人口眾多而日益興旺的家族。在後續的世代中,家族因同一血統家系,能夠繁衍綿延,生生不息。就是最卑賤和最無知的韃靼人,也把家譜當作無價之寶,很驕傲地予以長久保存。不論兩個人的階級差別有多大,這種差別主要是由個人的財富差距造成的社會貢獻不同而形成,雙方之間都會相互尊重,因為都是部落創始者的後裔。根據現在仍在流傳的習慣,部落會收養最勇敢和最忠誠的俘虜,或許這能解釋可能存在的疑慮,那就是廣義上的血緣關系,絕非只遵從法律的規範。但這種有用的偏見會產生真實的效果,因時間和輿論而獲得認可。

傲慢的蠻族對血緣上的首領表達樂意和自願的服從,他們的酋長或稱為穆薩,代表著他們的父輩,在平時執行法官的職責,戰時享有領袖的權威。在遊牧世界最早期的環境裏,每位穆薩(要是我們能夠使用這個現代的稱呼)執行自己的職責,相當於大家族中獨立自主的酋長。他們特有的領土是通過強大的力量或是彼此的認同而逐漸確定的,但是各種因素的不斷運作,有助於聯合到處漂泊的“旗”成為民族團體,並接受最高首領的指揮。弱者意欲獲得支持,強者有統治的野心,權力因聯合而變得更加強大,用來壓制或是吞並鄰近部落分散的力量。由於被征服者可以自由分享勝利的成果,最驍勇的酋長急著安排自己和他的追隨者,加入聯盟團體無法抗拒的旗幟之下。最有成就的韃靼君主取得軍事指揮權,憑著功勛和實力得到最高地位的頭銜,在同儕的歡呼聲中登上寶座。可汗的頭銜就亞洲北部的語言來說,表示全部包括在內的帝王尊榮。世襲繼承的權利長久以來限於有王國創始者血緣的後裔,現在所有的可汗,從克裏米亞到中國的長城,全部都是偉大的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孫。[310]

領導好戰的臣民進入戰場是韃靼國君無可推卸的責任。無人認為幼兒有繼承王座的權利,有些皇親國戚以年齡或勇武著稱,被授予前任國君的刀劍和權杖。部落被課以兩種不同的定期稅收,分別被用來支付給國君和特定的酋長,以維持他們尊貴的地位。兩種稅收所奉獻的總額是十一稅,不論是財產還是戰利品。韃靼的君王享用人民十分之一的財富,由於自己牲口的價值成長速度較快,能夠維持宮廷樸素無華的場面以及對有身價或寵愛的追隨者給予報酬。這些人有時會拒絕嚴苛命令所具有的權威性,比起前者,施惠所產生的溫和影響力,更能獲得下級立即服從的效果。臣民的習性和首領一樣喜愛殺戮和掠奪,暴君的偏袒行為可能會激發文明民族的恐懼感,但在他們的心目中卻可以為之找到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