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1558年 三

耗過了壹月,到了二月,瑪格麗和父母依然僵持不下。雷金納德爵士和簡夫人主意已定,瑪格麗非嫁給巴特不可,但她口口聲聲說絕不肯念婚姻誓詞。

羅洛很氣這個妹妹。她能借此機會讓壹家和貴族天主教徒結為姻親,可她卻偏偏看上了那個偏袒新教的威拉德壹家子。這種背叛之舉,虧她也敢想——尤其眼下女王青睞的都是天主教徒。

菲茨傑拉德家是鎮裏數壹數二的人家,派頭也配得上這個身份——主教座堂鐘樓裏敲響大鐘,轟鳴響徹全鎮,昭示彌撒即將開始,羅洛看著壹家人站在客廳裏,穿上最暖和的衣服,心中驕傲。雷金納德高大清瘦,臉上的雀斑反而為他平添了壹種威嚴。他披了件厚重的栗褐色大氅。簡夫人瘦瘦小小,尖鼻子,眼神銳利,什麽也逃不過她的眼睛。她穿了件毛滾邊的外衣。

瑪格麗的個子隨了母親,不過身材豐滿。她還在生悶氣,從那次去伯爵家赴宴之後,她就壹直給關在家裏。可是到底沒法老拘著她,尤其是今天,王橋主教親自主持彌撒,他是家裏的重要盟友,得罪不起。瑪格麗雖不高興,但顯然決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穿了件王橋紅外衣,還配了帽子。過去壹年左右,她出落成鎮裏最美的姑娘,連做哥哥的也察覺了。

家裏的第五口人是羅洛的姨奶奶。她原本是王橋修院的修女,國王亨利八世勒令關閉修院之後,她就搬來住在菲茨傑拉德家。她住在頂樓,把自己那兩間房改成了小小的修女院,臥室四壁蕭然,客廳當作小聖堂。她這份虔誠叫羅洛敬畏有加。人人還是喊她做瓊修女。如今她上了歲數,身子不好,走路得拄兩支手杖,但是朱利葉斯主教主禮,她非去不可。女仆娜奧米會搬壹張椅子過去給她——站壹小時她可撐不住。

壹家人出了門。他們的房子坐落在主街的十字路口壹角,正對著會館,位置優越。雷金納德爵士停下步子,望著對街的景色。挨挨擠擠的房屋仿佛下樓臺階,壹直延伸到河邊。稀疏的雪花落在茅屋頂和炊煙裊裊的煙囪上。他的表情在說:我的鎮子。

看到市長壹家沿著主街徐徐向南走來,鄰居們紛紛恭敬地寒暄,家境殷實的開口招呼早安,沒身份的壹語不發地碰碰帽子。

日光下,羅洛瞧見母親的衣服有蟲蛀的洞眼,只盼著沒人看出來。很不幸,父親出不起錢置辦新衣。雷金納德爵士擔任庫姆港海關司庫,但近來生意蕭條。法國佬奪下了加來港,戰事沒完沒了,海峽的往來船只少之又少。

去教堂的路上,又路過家裏財務緊張的另壹個由頭:家裏的新宅。名字都取好了,就叫“修院門”。新宅立在集市廣場北面,這塊地原本和修院的院長宅是壹片,不過如今連修院都不在了。工事慢到幾近停滯,匠人大多已經離開,替付得起工錢的人家幹活去了。外圍豎起了簡陋的木圍墻,免得好奇心重的人進去探頭探腦。

教堂南面那片修院建築也為雷金納德爵士所有,其中包括回廊、修士的廚房和寢室、修女院,再就是馬廄。亨利八世解散修道院後,修院財產或贈予或賣給當地的要人,修道院就成了雷金納德的產業。這些建築大多有年頭了,數十年來無人修葺,現如今搖搖欲墜,椽子上鳥雀築了巢,回廊間爬滿荊棘。雷金納德大概要把地方賣給教區參議會。

夾在這兩塊荒地之間的主教座堂傲然聳立,數百年來屹立不變,就像它所代表的天主教信仰。過去這四十個年頭,新教徒壹直企圖改變這裏傳承多年的基督教信條。羅洛詫異這群人為何如此妄自尊大,這就好比在教堂墻壁上安新式窗戶。真理亙古不變,就像這主教座堂。

壹家人穿過高大的西拱門,進到教堂,裏面好像比外面還冷。長長的中殿兩側,石柱和拱券排列得壹絲不茍,羅洛每次見到就覺得心安,相信這井然有序的宇宙是由壹位理性的神祇掌管的。盡頭,冬日的陽光微微照亮寬大的圓花窗,彩玻璃昭示著世人最終的命運:天主主持末日審判,邪惡之徒在地獄受罰,良善者升入天國,平衡得以恢復。

祈禱開始了,菲茨傑拉德壹家沿著側廊來到交叉甬道前。遠遠地,他們註視眾位司鐸站在主祭臺上主持儀式。他們周圍聚的都是本鎮數壹數二的家族,包括威拉德和科布利兩家,還有本郡的要人,其中最尊貴的要數夏陵伯爵和公子巴特,還有布雷克諾克勛爵夫婦。

唱經乏善可陳。王橋主教座堂裏激動人心的合唱延續了數百年,結果修院關閉、唱經班解散,壹切化為烏有。幾個修士重新組織了唱經班,可惜心已經散了。曾經的唱經班立誌以動人的聖樂贊美天主,甘願奉獻壹生,那份嚴肅的狂熱壹去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