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1558年 二

皮埃爾·奧芒德的生計是順走巴黎市民手頭的閑錢,趕上今天這種舉國歡慶的日子,事情就好辦得多。

巴黎上下壹片喜氣洋洋。法國軍隊攻下加來,收復了兩百年前莫名其妙被英國蠻子搶走的這塊土地。都城的每家酒肆裏,人人都在為吉斯公爵“疤面”舉杯,慶祝這位大將軍替國家壹雪前恥。

巴黎大堂區的聖埃蒂安酒館也不例外。壹個角落裏,幾個年輕人正在擲骰子,贏的人就以疤面的大名提酒。門口處,壹桌士兵大肆慶祝,好像加來是他們攻下的。另壹個角落裏,壹個妓女喝醉了,伏在桌子上昏睡,頭發散落在壹攤酒裏。

這種喜慶場合對皮埃爾來說正是絕佳的機會。

皮埃爾在索邦大學念書。他自稱出身香檳,父母出手闊綽,生活費不少給。事實上,父親壹個子兒也沒給他。母親為給他置辦趕路的新衣用盡了畢生積蓄,如今已經不名壹文。家裏指望他做些文書工作糊口,譬如謄寫法律文件,不少學生就是這樣過來的。但皮埃爾貪圖享樂,花錢如流水,弄錢得另想法子。這天他穿了件時興的藍色緊身上衣,衣袖開衩,露出裏襯的白絲綢。這種行頭,謄寫壹年的文書也買不起。

他旁觀幾個人玩骰子。看樣子都是些紈絝子弟,生在珠寶商、律師、建築匠師之家。其中那個叫貝特朗的把把贏,起先皮埃爾以為遇到了同行,貝特朗也是個騙子,於是留神觀察,想瞧瞧他是怎麽出老千的。看到最後,他判定貝特朗沒耍手段,純粹是手氣好。

皮埃爾的機會來了。

貝特朗贏了五十多裏弗赫,那幾個朋友輸得精光,起身告辭。貝特朗要了壹瓶葡萄酒、壹塊芝士,皮埃爾見機湊過去。

“我祖父的表親就是個幸運兒,像妳。”他裝著輕松友好的口氣,從前百試百靈。“他逢賭必贏,打過馬裏尼亞諾戰役 [7] 都活下來了。”皮埃爾隨編隨說,“他娶了個窮人家的閨女,看中她生得美,他很中意,後來太太的叔父給她留了壹間磨坊。兒子後來當了主教。”

“我可不總是走運。”

皮埃爾暗想,看來貝特朗還不是蠢得無藥可救,不過騙動該不成問題。“我敢打賭,有個姑娘壹直不待見妳,後來卻親了妳。”他發現大多男子少年時都有這番經歷。

貝特朗卻以為皮埃爾料事如神。“對!克洛蒂爾德——妳怎麽曉得?”

“我說過了,妳是個幸運兒,”他湊近了,壓低聲音,好像跟他吐露秘密似的,“祖父的表親老了以後,有壹天,從壹個叫花子那兒知道自己為什麽交了壹輩子好運。”

貝特朗哪裏忍得住:“為什麽?”

“叫花子告訴他:‘令堂懷妳的時候,施舍給我壹便士——所以妳這輩子都有好運氣。’這件事千真萬確。”

貝特朗壹臉失望。

皮埃爾豎起壹根手指,像要表演戲法似的。“接著叫花子脫下那身臟兮兮的衣服,原來他是個——天使!”

貝特朗驚疑不定。

“天使為祖父的表親賜福,之後張開翅膀,回歸天國。”

皮埃爾把聲音壓得更低了,對貝特朗耳語:“我猜令堂也曾給布施於天使。”

貝特朗還沒有喝醉,答道:“沒準。”

“令堂是不是心地善良?”皮埃爾知道,幾乎沒人會回答“不”。

“家母堪比聖徒。”

“這就是了。”皮埃爾想起自己的母親,要是她知道兒子靠騙錢為生該多麽失望。他替自己開脫:是貝特朗自找的,他好賭又貪杯。但是,即便在假想中,這個理由也不能令母親釋懷。

他強迫自己別再想了。這不是捫心自問的時候:貝特朗要上鉤了。

他於是又說:“有壹位長者——不是令尊——曾提點過妳,至少壹次。”

貝特朗詫異地睜圓了眼睛。“我壹直搞不明白拉裏維埃先生為什麽肯為我出這麽多力?”

“他是妳的天使派來的。妳有沒有險些受傷或是死掉的經歷?”

“五歲那年走丟過壹回。我以為家在河對面,差點淹死,幸好壹個托缽修士路過救了我。”

“那可不是修士,而是妳的天使。”

“不可思議——妳說得對!”

“令堂幫過壹個下凡的天使,所以這個天使壹直在守護妳。我就知道。”

皮埃爾接過酒杯和壹角芝士。白吃白喝總是歡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