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正統年間的四條冤魂(第2/3頁)

朕可不下結論,你們派人去查吧,查明白再上奏。

於是都察院派了一個叫潘洪的禦史,重新去查楊安案。潘洪應該和都禦史王文不是一路,居然很認真地做了調查。這位“明朝柯南”仔細比對犯人供詞,又左鄰右舍打聽了一圈,還把經手醫師找來細細詢問,最後得出結論:楊安半年前得了瀉痢,久病不愈,就吩咐嶽氏通過鄰居郝氏找來術士沈榮,在家裏作法驅逐邪魔。半年之後,楊安病死。錦衣衛校尉所說通奸、謀害之事,純屬捏造。

潘洪把報告遞交朝廷。正統帝一看,事實簡單清楚,證據確鑿,沒有可疑之處,就下旨說既然是冤枉的,就都放了吧。

為這麽一件小事,還得勞動皇上下兩道旨意,下面都這麽辦事,皇上還有時間幹別的嗎?正統帝不大高興,說這案子最初是誰審的?刑部是吧?經手官員罰俸三個月。

刑部很委屈,說都察院在覆審時是下屬的四川道負責審犯人——這個“四川道”只是機構名,不是只負責四川的案子。我們沒查明真相,他們也沒有啊,要罰大家一起罰。都察院一聽,好,這案子首告是誰來著?錦衣衛的校尉,都是他惹出來的事,錦衣衛也得罰。

三四個部門互相攀咬,咬出長長一串責任人來。正統帝覺得這事打擊面有點廣,把話吞回去了,全數寬宥。

本來到這裏,楊安案就算是完滿大結局了,可突然平地裏又起了一陣大波瀾。

錦衣衛指揮使馬順覺得自己真是躺著中槍,明明什麽壞事沒做,卻被牽連進這個案子,還差點被皇上罰了俸祿。

尤其這事還是自己的仇家薛瑄搞的,馬順就更氣不過了。

就在前不久,錦衣衛爆出過一件醜聞。有個指揮去世,留下一妻一妾。王振有個幹兒子叫王山,在錦衣衛供職。王山想把這個指揮的小妾娶回去,可按禮法,得指揮的正妻賀氏同意才行。賀氏說老公去世不滿三年,你孝未服滿就想改嫁?不許。這個妾在王山挑唆之下,誣告賀氏用巫術咒死了自己老公——和楊安案如出一轍。

王山是王振的幹兒子,這種事打點起來輕而易舉,直接把賀氏送進了都察院,很快就審出一個死罪。到了大理寺這兒覆審,薛瑄果然又給攔下來了,認為此案荒唐,予以駁回,還彈劾那些監察禦史瀆職,搞得都察院和錦衣衛特別被動。

這該死的薛瑄,如今還想再玩一次?

馬順越想越氣,派人把那個校尉抓過來,一頓鞭子狠抽。校尉知道,自己若坦白誣告,只怕死無葬身之地,便死死咬住潘洪,說他奏事不實。

馬順一聽,意識到這是個打擊薛瑄的好機會。他是王振的黨羽,稍一運作,就可以把潘洪打成欺君罔上之罪,遠遠發配到了大同威遠衛。然後他又把嶽氏等四人拽到午門之外,狠狠拷打。一邊打一邊審,硬是讓他們四人第二次被迫認罪。

得了四人供詞,馬順算是拿到了實錘,大理寺這是集體枉法啊。王振一黨趁機動手。不到一日,薛瑄、張柷與右少卿顧惟敬、賀祖嗣、寺副費敬、周觀等皆被拿下,整個大理寺的高級官員幾乎全軍覆沒。他們被關在都察院台獄之中,由都禦史王文負責審問。王文得意揚揚地下令鞭笞這些對頭,好好報一下自己受辱之仇。

刑訊之下,饒是大理寺的官員也扛不住。最後被王文審出一個特別荒謬的結果:術士沈榮,是蘇州府常熟縣人,而顧惟敬、周觀、張柷這幾個官員也都是蘇州人,為了包庇同鄉,不惜作弊雲雲。

皇上一聽還有這事,大怒,讓錦衣衛把他們分別關押,單獨受審。可憐這批大理寺官員才離狼穴,又入虎口。馬順對付他們,比王文更有辦法,一邊打一邊讓他們招出更多的人,株連甚廣。

最無辜的一個,是大理寺的司丞仰瞻。他當時甚至不在京城,而是去淮上視察當地蝗災。同僚周觀被馬順打得實在挨不過了,把仰瞻也供了出來,說他也是蘇州人。可憐仰司丞本來正忙著考察,突然被莫名其妙提回京城,直接下獄,嚴刑拷打。他熬不過去,只得莫名其妙地招供。

錦衣衛拿到這些供詞,交給刑部議罪。刑部戰戰兢兢,哪裏敢不從,很快拿出了判決:嶽氏、邱永淩遲處死;郝氏、沈榮絞罪。仰瞻充軍去大同,和潘洪一樣,顧惟敬等官員連降三級。

至於薛瑄,同樣問了死罪,秋後開斬。

薛瑄到底是一代宗師,氣定神閑,在監獄裏慢慢讀著《易經》,被趕去探監的同僚稱為“鐵漢”。等到了午門會審時,他還有余力把主審官王文罵得無言以對。

整個朝廷,都被薛瑄的遭遇震動了。

馬、王二人的作為,實在已過了官場的底線。原本觀望的官員們,紛紛設法營救。在臨近行刑之時,王振家的老仆人,做著飯忽然哭了。王振問他為啥,老仆人說:“聞今日薛夫子將刑也。”